蓝莓讲述：一场人性善良的论战

10月4日上午，与萍约好打车去她家所在的小区。这是一个花园式小区，里面绿树成阴，小桥流水……我很喜欢。一到这个季节，我总会在这个小区的山丁子树上，收获六七斤硕大红艳的山丁子，极美味。

到小区门口时，萍正在那里等我。她说先不去她家，带我在前边不远处遛达一会儿。因为她家这个小区的三期工程建完了，还新建了一座假山，有很壮观的人造瀑布，挺好看的。

我们俩就并排顺着大路往前走，边走边唠嗑。毕竟是久别重逢，从春节到现在才见到，有许多话要说。

刚走两分钟，我们俩旁边突然出现一位不速之客。她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手里拿着一摞卖房的小广告。她边往我们手里塞小广告，边问：“大姐，买房吗？”萍随即接过一张小广告。我没接，并且对她说：“我们不买房，你去问别人吧。”

本以为她会走开，可是我错了，她不但没走，反而还紧跟着我们，亦步亦趋。我们继续唠嗑时，她不住地在旁边打岔：“大姐，求你了，跟我去售楼处去一趟吧！我们要求不能光发广告，还要把客户领到售楼处报个道，才算完成任务了。”当然，她是对萍说的，并且拽着萍的衣襟。

我一看，心烦了，对她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过分？我们不买房，干吗非要跟你去售楼处？”萍也对她说：“你先走吧，一会儿再说。我朋友刚从长春来，你让我们单独说会儿话，好吗？”萍这么一说，那个妇女才知趣地走开了。

别说，假山和人造瀑布还真像回事。假山层峦叠嶂，曲径通幽，从上面飞流直下的瀑布虽没有“挂流三百丈，喷壑数十里”的气势，但站在下面，也颇能体会一点“万斛雪浪涌山根”的意境。

我和萍在瀑布下享受一会儿清凉之后，又顺着假山的洞口进入里面。里面别有洞天，不但小桥流水，还锦鳞游泳，且摆放了100只神态各异的瓷器大熊猫，是儿童的乐园。我俩顺着台阶拾级而上，来到假山最顶端的凉亭上，边观赏周边的风景边唠嗑，唠到兴致处不由得哈哈大笑。

大约半个小时后，我和萍从假山处出来，打算回她家小区里采山丁子。谁知我们从洞口刚一露头，就被那个发小广告的妇女堵个正着，大概她已经在洞口恭候多时了。随后，她拉着萍的衣襟说：“大姐，跟我去一趟售楼处呗，不然我这个月的任务就完不成了。我这个年纪找份工作不容易，帮帮我吧！”萍这回没犹豫，爽快地对她说：“好吧，我跟你走一趟。”

见萍对一个路人如此热心，连跟我商量一下都没有，我心里便有一丝不快，就说：“你们去吧，我在这儿等着。”于是，萍就跟那个妇女走了。我见她们去的是马路对面的另一个楼盘，我想，等一等就等一等吧，反正萍也就是到售楼处报个道而已，顶多三五分钟。但在我心里，对萍的这种助人为乐的行为不以为然。我觉得她这么做不只是敝下我而已，还是没有原则的表现。在我的观念中，帮助人可以，但要看这个人是否值得帮助。如果像这个妇女这样，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千方百计地找人帮她作假，去欺骗自己的雇主，这样的忙，我坚决不帮。

本以为萍马上就会回来，可是我错了。我站在瀑布下，左等右等，大约等了20分钟也没见萍的影儿。这时，我的心开始躁动不安，刚见瀑布时的好心情也没有了，只觉得轰隆轰隆的震耳欲聋，极其闹心，几次想要抬腿走人。这时，那个妇女突然又在我身边出现了。我问她：“我朋友呢？”她满面笑容地说：“那个大姐去现场看楼了。”我说：“你不是说报个道就可以吗？她怎么又去看楼了。”她说：“大姐，我们要求不但要到售楼处报个道，还要跟售楼小姐去现场看楼，不然我还不算完成任务。”我说：“你过来干什么，难道还要找我过去看楼？”她说：“不是不是，是我怕你寂寞，过来陪你唠唠嗑。”

听她这么说，我这个气啊，本来是她打扰了我们的平静，破坏了我们相聚的兴致，这时又说要陪我唠嗑，烦不烦啊，简直是岂有此理？我对她说：“我不用你陪，你该干嘛干嘛去。”见我的态度极其不屑，她又跟着我磨叽一会儿，然后讪讪地走开了。

我又等了大约20分钟，才见萍在马路对面出现了，并向我招手。经历了这件事，我和萍再面对面时，刚才的亲切和谐的气氛已经荡然无存，继而变得唇枪舌剑，就她对还是我对展开了激烈的争论。萍说：“我这样做，只是举手之劳，能帮一个妇女完成任务，让她有一个好的业绩，何乐而不为？”我认为，那个妇女极力争取一个根本没有买房诉求的人去看房，这本身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去欺骗她的雇主，而萍的做法只能是助长她的这种不诚实的行为，极不可取。我又给萍提出个难题：“如果求你的人不是她一个，而是十多个，你还会一一去帮助吗？”

这一轮争论，我明显占了上风，说得一向伶牙俐齿的萍一时没了词儿。但很快，萍就找到了回击我的有力论据。她拐弯抹角地说：“你知道咱们班的男生为什么都喜欢颖吗？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颖特别善解人意，尤其是特别善良。颖前段时间也来看我，我俩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而颖就跟我一起去了，还毫无怨言。”

萍的话让我彻底沉默了，我觉得没有必要再与她争论下去，我们是在完全不同的层面上看待这个问题的。对于善良，我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在我认为值得的前提下，是可以帮助陌生人的。比如给老人、小孩让座，给灾区捐款，这我都能做到，但我不会对为了自己的商业目的而强奸他人意志、侵犯他人时间的人提供任何帮助，比如这个妇女。

人的情感真是不禁折腾，刚才我俩还是亲密无间、兴致勃勃，这个妇女从中插上一脚后，就变得话不投机，心里疙疙瘩瘩了。我去萍家采山丁子的计划也落了空。

其实，我与萍在观念上的碰撞已不只这一次了。记得去年8月份，我与萍和厚（我和萍的同班同学，他也在老家的一个中学当教师）三人结伴去大连旅游时，也碰到了一件类似的事，并让我颇为纠结。

我们游玩的第一站是大鹿岛，并在一个农家饭店连吃带住了两天。后来感觉那里的游客太多，海水污染较重，不能下海游泳，我们就打算去一个没有开发的地方看看。于是，我们三人足足坐了4个小时的船到了一个小岛——海洋岛。这是一个尚未开发的军用岛，很少有游客光顾。

我们下了船，被一辆出租车直接拉到一户人家的小院里。出租车司机说，这家虽不是正规旅店，但偶尔也接待游客，有家庭气氛。这户人家只有老两口，大约六七十岁的样子。老头干瘦，不爱说话，默默地坐在院里的葡萄架下喝茶。老太太正相反，肥胖，特爱说话，嘴不闲着，手也不闲着，一直干这干那。这个小院非常干净清爽，还有个小仓房，那是洗澡地方，通过太阳能供应热水；厕所在小院右侧的一个角落，有点偏僻，但出门在外，也别太挑剔了。这家共有东西两间房，两间房的中间是灶间——厨房兼饭厅。看西屋比较小，我们就挑选了东屋。东屋有一铺炕，炕上有个封闭的隔断，正好能住下我们三个人——厚住隔断的里间，我和萍住外间。这样住会让我和萍有安全感，因为这户人家的两间房都没有门，只用布帘遮着，可能是老两口嫌夏天太热才把门拆下去的吧。     我们对这里的住宿条件很满意。讲价钱时，按大鹿岛的价格，我们每人三顿饭加上住宿每天是150元。可看似热情似火的老太太坚决不同意，非要我们每人每天175元不可，并且信誓旦旦地承诺说：“我们家就住你们三个人，再来谁也不让住了。”我们同意了，多花点钱买个清静，也好。随即，我们把背包等随身用品都拿进了东屋，老太太也麻利地给我们换上了干净的床上用品。很快，老太太把中午饭端上来。虽没有我们要求的几样海鲜（在大鹿岛住宿时每顿都有两三样海鲜），但也算可口。而且，应我们要求，老太太还给我们烀了几穗嫩玉米。

一切都安顿下来。经过短暂的休息后，我们三人下午打算到附近的海边转转。出去之前，我去上厕所。当我从厕所回来时，看到了这样一幕情景：灶间突然站着三个背着背包的大个子陌生男人，显然是新来的游客；而我的同伴萍正大包小裹地从东屋往西屋“搬家”。

看见我进来，老太太先说话了：“又来人了，你们姐儿俩搬西屋去住吧，让他们四个男的住东屋。”听老太太这么一说，我的第一反应是她出尔反尔，见义忘利，明明说好再来人不让住了，怎么一来人就变卦了？再说，来人再住这儿也可以，你就安排在西屋呗，凭什么要改变我们的位置呢？于是，我马上阻止萍：“我们不能搬。”萍说：“我们不搬的话，他们三个新来的在西屋住不下。”我说：“那是房主的事，与我们无关。”那三个大个子男人看我如此态度，又觉得在西屋住实在太挤，就决定另寻住处，瞬间都走了。

真是一石激起千重浪。我的这种“不通人情”的做法，不但引来了老太太的怨声，也遭到了萍的批评。萍说：“老太太做生意不容易，我们让一步她也可以多挣点，你为什么就不能体谅她呢？再说，多来三个人，咱这小院也更热闹些。”厚虽然没有发表意见，但从他的眼神和诡异的笑容里，可以看出，他站在萍的一边。于是，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成了饭桌上被批斗的对象。老太太说我不理解她，“太厉害，不好说话”；萍说我对别人缺乏同情和善意、自私心重，不肯牺牲一点自己的利益……  本来是一次我们三人毕业30年后好不容易才聚到一起的快乐旅行，因为这件事却变了味。

这两件事凑到一起，也让我一向秉持的价值观遭遇了空前的挑战。与萍相比，我似乎总是个恶人，但我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内心非常纠结。因此，就这两件事，我与家人、朋友和同事做了讨论。

我二妹——一家报社的记者说：“对于老太太的事，我支持你。毕竟出门在外安全最重要，对于一个没有门的住处而言，多了三个生人安全系数一定会降低。而对于那个发小广告的妇女而言，我会帮助到某一程度，比如，伸手接过她递来的小广告；至于下一步，我就不会奉陪了。”

我的朋友——某大学教授娜说：“我认为你在这两件事上做得都没错。如果是我，当萍抛下你跟那个妇女去售楼处时，我一定会马上抬腿走人。萍作为你的朋友，不顾你的感受而去为一个陌生人服务，这本身就是对你的不尊重。”

我的同事——一家报纸的心理热线主持人安欣说：“其实，自私和不善良的不是你，而是你的闺密萍。这两件事她都是为了陌生人的利益而轻易地放弃了你的利益，而且事先都未征得你的同意，这对你是不公平的。由此可见，她没顾及你的感受，没把你当回事。而她这样无原则的善良也不可取，她帮助了不该帮助的人，说得严重点，结果只能是助纣为虐。”

虽然，我的家人、朋友和同事对这两件事的看法都基本上倾向于我，但我的内心仍然无法释怀。从“十一”见面到现在，二十多天了，我却一直没与萍联系。我在刻意回避她，回避那个让我一直纠结的话题；而始终无法回避的，是我此时的心情。什么是人性的善良？什么才是爱？我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被我刻意屏蔽的两个画面。一是我在瀑布下等萍回来，那个妇女要求替萍陪我时一再说的话，“对不起了，大姐，我太不容易了，不然也不会这样麻烦你们……”二是在老太太家住宿的当天夜里，得知我和萍不敢去厕所——小院右侧那个偏僻的角落小解，老太太的丈夫——那个不善言语的大爷竟默默地为我们在窗外准备了一只铁桶。不仅如此，第二天早上我们起床时，发现那只铁桶不见了，原来大爷已悄悄地把里面的尿替我们倒掉了……

也许，相比较而言，人性善良的光辉在萍的身上，有着更全面的体现，而我则更自私一些。我应该向她学习，尽量在“普遍的爱”和“共同的利益”选择上，慷慨大度，克己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