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莓讲述：司机师傅，请你慢点开车

往事不堪回首。

过了让人开心的奥运年，一转眼就到了2009年。那一年的5月24日（阴历五月初一），祁女士失去了妈妈。

 那天，她刚要端起饭碗吃中饭，突然接到大哥打来的电话，说妈妈脑出血住院，让她坐最快的火车赶到山东东营。大哥没敢告诉她，妈妈到底怎么样了，只是千叮咛万嘱咐：“稳当的，路上小心。”

 放下电话，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流出。她蒙了，大脑一片空白。她找衣服、再找衣服，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就是在原地打转。最后，还是老公帮她找到的。

只简单地带了身换洗衣服，她就连跑带颠地出门打车。“妈，你等我！”她在心里呼喊着，可越着急越打不到车，打了足有二十多分钟。上车后，她一直催着司机快点开，越快越好。快到车站时，大哥的电话又来了，他说话吞吞吐吐：“妈——没了！是出车祸没的……你稳当的，千——千万别着急。”

放下电话，她号啕大哭。司机听到她惨烈的哭声，又听到她妈妈是出租车撞的，心情也很沉重。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默默地送她到火车站。

到了售票窗口，她的视线早已模糊不清。售票员看她哭成那样，以同情的口气告诉她已给她买了最快赶到山东济南的车票。他递给她票时眼神里带着安慰，让她觉得心里好受些。

在火车上，她哭得昏天黑地。一个列车员走过来劝她：“我们也有失去父母的……但伤心归伤心，也不能像你这样哭啊！”她说：“我妈是出意外没的，我接受不了……”

车窗外，是绿油油的庄稼，风景和空气真好！可她妈妈却再也感受不到了。偶尔看见庄稼地里的坟墓，还有新放置的花圈，她心里咯噔一下：“是不是我妈也要躺在那里边了？她才61岁，一辈子净受苦了，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啊！”一想到这些，她就像精神病一样大哭，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邻座都因为忍受不了她的哭声，上别的车厢去了，人家还以为她有病呢。

在济南下了车，大哥大嫂开车来接她回东营。她看到嫂子红肿的眼睛，嫂子看到她哭得变形了的脸，两人都默默无语。

到大哥家后，大哥告诉她，交警没有处理完，妈妈还躺在医院的冰柜里，先不让她去见，也许是大哥想让她稳定一下情绪吧。

第四天，他们一行亲朋来到医院，车驶进医院很深的一个角落里。刹那间，她觉得整个空气都是阴森的。她看见冰冷的水泥台上有个像睡袋一样的包裹，里面像包着一个小孩一样，显得特别小。当时她不知道那里面就是妈妈。

有个特别英俊的小伙问他们：“寿装拿来了吗？”接着，他把那个睡袋——裹尸袋的拉链拉开。她看见了妈妈！妈妈的脸色紫红，还有不少血迹，遗体被冻得硬邦邦的，像冰坨一样。她看见妈妈穿一件很素净的再普通不过的坎袖粗纱衣，穿得太少了，多冷啊！

“妈！你怎么一不小心就成故人了！”她的心像被挖开了，撕心裂肺的痛，只觉得天旋地转，不顾一切地向妈妈扑去。舅舅拦住了她，舅舅说眼泪落到妈妈身上不好。妈妈160厘米的身高，170多斤的体重，可胖了，但现在一冻就像个小孩，她受不了，犹如万箭穿心般难受。如果真能把妈妈哭活过来，她就哭一辈子，直到地老天荒。

 又过了五六天，妈妈要出殡了。他们麻木地向太平间走去，见妈妈换上了又肥又大的大褂寿装，经过美容师精心的化妆，脸色看起来很好，显得很整洁。舅舅和姑父还有表哥将妈妈抬上车，她和两个哥哥、妹妹跪在地上，大哥把丧盆摔碎了，他们号啕大哭，万念俱灰。亲朋好友一行随着灵车一车一车徐徐前行，速度很慢很慢。走到半路上，晴朗无云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雨点，像大滴的眼泪一样。“苍天啊！连你都为我妈叫屈，我妈死得冤啊，比窦娥都冤！”她哭喊着，嗓音嘶哑。

姑父说，出殡下雨好，也许是为了安慰他们吧！到了殡仪馆，一行年轻人带着白手套早早地出门恭候，灵车一到便接过妈妈。他们百感交集，千不忍万不忍地把妈妈送进炉里。要推进去时，二哥舍不得，咧开大嘴哭，他和妹妹及所有的亲戚都哭成一片……

妈妈出炉的时候，他们看见员工没戴口罩，庄重地捧着骨灰盒，盒上还盖着锦旗，并开始奏哀乐，让他们的心里好受些。她接过很烫手的骨灰盒，把它紧紧地抱在怀里，她觉得那是妈妈的温暖。

安葬完妈妈，她去看了妈妈出事的地方，看到那里有很长一段刹车痕迹，妈妈的血迹已被人清理了，她没有找到。

妈妈出事那天晚上，是20点40分左右，天刚擦黑，妈妈出村准备过马路——过一个非常宽阔的交叉路口。恨就恨这个交叉路口竟没有一个红绿灯，也没有斑马线，更没有护栏。那里又是城乡结合部，是司机刚刚出城的路段，车速都比较快。妈妈看着车离得还很远，以为能过去呢，但架不住车开得快，一刹那，就把妈妈撞飞七米多远。

妈妈老了，毕竟不像年轻人那么矫健，再加上身体胖，步履可能有点蹒跚。撞死妈妈的是一辆出租车，该路段限速80迈，但从那长长的刹痕迹来看，司机至少得开到100多迈。以这样的速度开到人身边，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司机啊，你怎么那么狠啊，一下子就撞到了我妈的头部！哪怕你把我妈撞散架子了，只要不是致命的地方，我们请医生再重新拼一个妈，那也是妈啊！哪怕你把我妈撞成个植物人，我也会衣不解带地伺候妈，至少我们还有妈，还有精神支柱！可你怎么连一口气都没给我妈留啊？”说到这里，她的悲伤情绪已难以控制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她妈妈走后还不到一年，同样的悲剧又发生在她妹妹的身上。2010年5月16日（阴历四月初三），她还没从失去母亲的悲痛中缓过劲来，她大哥又来电话了，说妹妹又出车祸没了！

 天啊，塌了！地啊，陷了！那天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21点左右，天黑路滑。妹妹和男友并排走着，正过马路。这时左边开来一辆轿车，右边开来一辆卡车，那辆卡车开到妹妹身边时，连刹车都没踩，一下子就把妹妹撞飞了七米多远。

又是一个七米多！妈妈也被撞飞了七米多！这七米多是死亡距离。大哥说，司机开得快，雨天刹车本来就不如晴天容易，何况还不刹车，不出事才怪呢！

大哥怕她伤心过度，没让她去山东送妹妹。妹妹是1990年生人，死时还不满20岁。妹妹大个儿，瓜子脸，身材很好，皮肤特白，脸上干净得一点瑕疵都没有。“也许上天看她太完美了，忌妒她，要收回她吧？”她说。

妈妈和妹妹没了以后，她患上了抑郁症，才三十多岁，头发就已经白了一半。现在她无论遇到什么好事都开心不起来，像行尸走肉一样凑合活着。人生最大的悲剧就是生离死别，都让她给摊上了。她在长春，妈妈远在山东，她和妈妈分别13载，期间就见了两次面。没有机会尽到一个女儿的孝心，成了她永远的遗憾。她深深地体会到，妈妈在世时不觉得怎样，可一旦没了，感情上真的受不了。现在，她没有一天不想妈妈，看见60岁以上的老太太就会想起妈妈。要是妈妈还在，最低还能活个十年二十年的。妈妈心宽体胖，什么病也没有。

 还有妹妹，她一向都管妹妹叫“多余”，从来不叫名，也不叫“妹”，因为妹妹是妈妈在43岁那年与继父所生的。妹妹生下来就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她和两个哥哥都很排斥这个妹妹。妹妹没后，她儿子一直埋怨她：“你还管人家叫‘多余’，这回再也不多余了！”她很后悔当面就叫妹妹“多余”，以至于妹妹真的觉得自己多余吧，最后竟以这样的方式折磨她。

 据说，她妈妈出事的第二天，那条路段马上被有关部门安上了红绿灯，也画上了斑马线。这是生命之灯，这是生命之线啊！怎么不点早安、怎么不早点画呢？那样，司机就会停下来，妈妈就会从容地、安全地过马路。难道非得在血的教训下，有关部门才能行动吗？

她听姑姑说，山东路好，又平又宽，但“二五子”司机特别多，那些司机都超速开车，你限速80迈，他能开到160迈，一般人是躲闪不及的。

现在的她，不敢接亲人的电话，一听到电话铃声就胆战心惊，就怕再出什么意外。

“司机师傅，请你慢点开！因为在你的车轮下，如果倒下一个人，就会牵扯到一大家子十几口人的命运啊！我们应该尊重每一个生命，生命对任何人都是无价的，不是用钱就能买断的。”说到这里时，祁女士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睛里的悲哀让人为之心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