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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莓讲述:浓浓的血腥味


来源:凤凰时尚

我的老朋友袁佩余大夫在“文革”时期曾有过7年的牢狱之灾。1968年入狱前,他在部队是个前途无量的军医,却因为“反动言论”被亲密战友告发、歪曲,被判决为“反革命”,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囚徒。

  

蓝莓讲述:浓浓的血腥味

1968年入狱前,他在部队是个前途无量的军医,却被判决为“反革命”,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囚徒。

[本期关键词:往事]

     

我的老朋友袁佩余大夫在“文革”时期曾有过7年的牢狱之灾。1968年入狱前,他在部队是个前途无量的军医,却因为“反动言论”被亲密战友告发、歪曲,被判决为“反革命”,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囚徒。

入狱当天,同时进来大概有几十个人,管教人员在队前念犯人名单,分配牢房。当念到他的名字时,没有给他分到几号牢房,而是把他分到犯人病院,做犯人大夫。因为判决书里说他 “苦钻医术,想成名成家,不突出政治,走向了犯罪道路”,所以管教人员这样分配也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尽管如此,袁大夫还是痛心、沮丧,忧心忡忡。他本来是个引以为荣的革命军人,一个积极向上的先进青年,一个保家卫国的战士,突然被打成了“反革命”,成了阶下囚,巨大的落差和悲痛、巨大的冤枉和委屈让他身心崩溃。在这个特殊的医院里,他不会说话,只会两眼发呆,不停地流眼泪。

管教们自有办法帮他渡过难关。一位管教劝他说:“有什么难过的?你的罪过是‘白专’,这次进监狱让你‘专’个够。给你创造了条件,旁边有几位大教授陪着你,指导你专研,多好啊!你什么也不用管,只管看病,跟你在外面没啥区别,就是黄棉袄变成灰棉袄呗。”管教口中所说的 “几位大教授”,进来前都是社会上知名的医学专家。在那个年代,蒙冤的“反革命”来自社会各阶层,其中不乏某个领域的专家、学者。

当犯人大夫7年,袁大夫注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在这里,我们分享他的一个故事。这也是他风雨坎坷医生路的一个小插曲,让人感叹那个特殊年代发生的事竟然如此奇葩。

袁大夫所在的监狱因为在东北平原,天气寒冷,冬天零下30多度。冬季时间长,和当地百姓一样睡炕。进入10月中旬,就开始逐渐烧炕取暖。

不管冬天还是夏天,几十名犯人挤在一铺炕上。每个人的铺位宽度是45公分,褥子也是45公分,挤在一起,闲着一头。炕沿上都刻着记号,谁也不能逾越,只能采取仰卧和侧卧相结合睡觉,不能都平卧。

犯人们都希望睡的铺位宽一点,但是不允许。袁大夫也睡过45公分的铺,不过大部分时间能睡得宽一点,因为他有个卫生包,还有一堆药,需要搁在炕一头挨着他。为此,他的铺位一边是药箱子,一边是同犯,药箱子让给他较宽的面积,挨着他的那个犯人也借光了,两人都能有宽一点的铺位。犯人都愿意挨着他与他邻铺,他尽量往药箱子方面靠,邻铺心里感激他,与他感情不错。

可是有一年多的时间,谁也不愿意与他邻铺。原因是他身上散发着很浓的血腥味,狱友们宁肯睡在狭窄的铺位挤在一起,也不愿意闻让人受不了的血腥味!

这血腥味的来源,说起来有一个怪异的故事……

1970年夏天,监狱里又进来一批犯人,在这批犯人中,有一个人原来是某县医院的外科大夫,35岁左右,罪行是一桩医疗事故和男女关系,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人民内部矛盾”,所以从轻判了3年。

也许 “人民内部矛盾”只是错误,不是罪行,所以判得刑期短、受照顾,他入监后就分到了犯人病院,当犯人大夫。他来到犯人病院和袁大夫他们这几个反革命政治犯在一起共事,虽然都是囚徒,但是身份有区别,用他的话说:“你们是反革命,属于敌我矛盾;我是犯了错误的好人,是人民内部矛盾。”

这两种身份的医生在一起服刑,很自然地,他就主动担当起了犯人头,成了袁大夫他们的“领导”。

管犯人的犯人在狱内叫“记录员”。“记录员”官大小不一样,在这个犯人病院,“记录员”手下共十几个犯人,那么这个“记录员”相当于“班长”。而参加农业劳动改造的犯人编制是中队和小队;每个小队有一个“记录员”,人多少不同,有的小队有10多人,而有的小队有100多人,那么这个小队的“记录员”,起码也是“连级”干部了。

然而,不管是“班级”还是“连级”,都是同级犯人,任何一个犯人如果随便走出监狱,或在工地擅自离开警戒线,哨兵都可以开枪将其击毙,不需要劝阻和调查。自己感觉是“人民内部矛盾”,子弹可感觉不出来。

袁大夫他们的“领导”——这位“记录员”进来后,不像袁大夫进来时晕头转向,痛心万分,而是一点精神压力都没有,好像从一个单位提拔到另一个单位担任领导工作来了,很负责任。为了减刑,能够提前出狱,彰显人民内部矛盾性质,他表现得很积极。

当时有些小报传闻,说毛主席对医生戴口罩给病患诊疗有看法,这位“记录员”活学活用,绝不含糊。他告诉大家:“为了彻底改造自己的资产阶级世界观,不脱离群众,与病患和群众建立阶级感情,今后做手术都不要戴手套和口罩。”

这道创新性“命令”,大家都知道是很危险的。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医疗法规都不会允许医生裸手持械做手术的,违法啊!因为感染,不仅威胁着患者,也威胁着医生。专家们知道这是胡闹,可是不敢对抗这位“人民内部矛盾”的“领导”,于是也学着解放思想,推陈出新,把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那一套抛在脑后,只能接受、照做。

从此,手术都不戴手套,不戴口罩。做完手术后,医生手上的血腥味很大,洗都洗不掉。挨着袁大夫睡的狱友,闻不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尽量离他远远的,从此他的铺位成了“单人床”。

有一个同犯,是从法院进来的,他讲了这样一个案子。南方曾发生一起命案,受害者被肢解。破案时抓回了两个嫌疑人,但是两人都不承认。技术人员发现其中一人身上尤其手上血腥味较浓,认定他就是杀人犯。最后这个嫌疑人不得不交代了杀人经过,并交代了尸体肢解后所藏位置。“我们知道你给患者做手术,有血腥味;如果不知道的话,还以为你是杀人犯呢。”他对袁大夫说。

这位“记录员”,以身作则,带头做手术不戴手套和口罩。一次,有一位髌骨结核患者,“记录员”不知从哪儿捡来一块铝铁片子,做了一个刮骨勺子,给这个髌骨结核患者做刮骨手术,让袁大夫给他做助手。他是腹部外科医生,却不让骨科专家做,亲自裸手做,不戴手套。他用手指探到髌骨的缺损处,探查骨质损伤程度和骨面情况,其勇气让人惊讶!因为结核菌有溶骨作用,溶骨后的骨刺像一根根针尖一样锐利,很容易把手扎破,造成互相感染。

这位“领导”,为了立功减刑,其“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 “英勇气概”令袁大夫他们刮目相看,瞠目结舌。

虽然手术质量和后果是很让人遗憾的,但由于“记录员”的突出表现,成为改造好的积极分子,在犯人大会上谈自己的改造体会和先进经验。

关于他讲用的标题,袁大夫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好像是《让封资修的反动学术观念见鬼去吧》,但有些内容还记忆犹新。“记录员”说,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那些草包教授们教育我们手术时医生要戴口罩、戴手套、穿隔离衣,就怕损伤了自己的资产阶级身体。现在我们抛弃了他们资产阶级的说教,裸手操作外科手术,同样取得完好效果。这一成果和创举给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记录员”又说,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们不让我们劳动生产,怕把手磨粗糙了影响手指的触觉,手术就会影响效果。实际上我们经常下地劳动,虽然手掌皮肤磨厚了,甚至磨出了老茧,但是我们裸手操作,不戴手套,不穿手术衣,手术更成功,并且与人民贴近了,资产阶级的臭气减少了……

“记录员”在讲台上的反科学报告很“成功”,慷慨陈词,声音洪亮,获得了热烈掌声。当然,鼓掌人也包括那几位被定罪为“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的专家教授们。不知道他们在鼓掌时,心里都在想什么。反正,在场的所有人都在鼓掌,袁大夫也在鼓掌。

                    

蓝莓 凤凰时尚情感专栏作家

蓝莓,某报首席编辑,编辑、主持情感栏目十余年。文风质朴,重写实,轻虚构。关注普通人的情感和生活。

蓝莓邮箱:liuli211a@sina.com

 

 

 

 

 

 

[责任编辑:杨晓晨 PQ038]

责任编辑:杨晓晨 PQ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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