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让本文作者难以忘怀的森林小火车
人的一生中会有很多理想,短的叫念头,长的叫志向,坏的叫野心,好的叫愿望。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理想的存在,大部分人才能容忍现实生活的平庸,并不断努力改善。可是,当挫折和打击接踵而来,理想被迫以残酷的面目出现,又有多少人仍能承受得了呢?我的大姨就有一个理想:领养一个孩子———她亲妹妹的孩子。为了这个理想,大姨投入了她全部的热情和关爱,也承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精神折磨。
三次领养无果,精神打击接踵而来
提起大姨,往事历历在目。我母亲的老家在珲春。母亲兄妹五个,大姨排行老三。大姨性格内向,木讷寡言,小时不受人待见。因为姥爷去世得早,姥姥带着大姨、母亲和大舅、二舅、老舅在一个院子里生活。两个舅妈一点也看不上大姨,说大姨没有眼力见儿,死性,让大姨受了很多委屈。当大姨20岁的时候,有人上门提亲。他是开药铺的,刚死了老婆,比大姨大20岁,家在安图。两个舅舅做主把大姨嫁了。大姨过门后婆婆比较厉害,没少给大姨气受,好在大姨父对大姨还比较好。大姨生过两个孩子,都夭折了,一辈子无儿无女。
俗话说得好:“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与大姨相比,我母亲不但聪明漂亮,而且性格外向,招人喜欢。虽然她很小就没了父亲,但在我两个舅舅的关爱和呵护下,健康快乐地长到18岁,而且小学毕了业,在当时也算是才女了。母亲在19岁的时候,由二舅做主嫁给了父亲。我父亲比母亲大三岁,是个汽车司机,在珲春税务局开车,两人一见钟情,于1946年2月15日结婚了。
1948年吉林市解放,父亲的工作调转到吉林市税务局。当时母亲已有了我哥哥,又和奶奶、大姑、老叔生活在一起(爷爷已去世),日子过得比较艰难。母亲没结婚时在娘家有舅舅们呵护着,衣食不愁,无忧无虑。嫁给父亲后,全家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就连她结婚时戴的戒指都是借的,加之父亲又在吉林,两地分居的日子让母亲吃了不少苦。
1950年,我姐姐出生了,父亲就把母亲和哥哥、姐姐接到了吉林市。刚刚团聚不久,父亲患上了很严重的伤寒病,母亲成天成宿地陪着父亲,两个孩子没人管。没有办法,母亲发电报请大姨帮忙。大姨接到电报二话没说,就来到吉林。从此,大姨帮助我们马家长达半个世纪的恩情大戏正式上演。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父亲痊愈出院又继续工作了,大姨父也参加了工作,在珲春煤矿当工人。不久,大姨父调到了吉林桦甸煤矿,大姨把家也安到了桦甸,离我们家近了。
1953年3月,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母亲的月子是大姨全程伺候的。看到自己的妹妹已有二子一女,每天享受着天伦之乐,大姨的心情非常失落,想起她那两个夭折的孩子,大姨感到了悲伤。知道什么是悲伤吗?悲伤是语言无法形容的伤痛。大姨需要一个孩子能管她叫妈,在她身边陪伴她,而这个孩子最好是她亲妹妹的孩子。于是,她非常委婉地向我母亲表达了想在我们哥儿仨中领养一个孩子的愿望。
当时由于父亲的工作太忙,无暇照顾家,母亲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也很吃力,巴不得能有一个亲戚帮忙抚养。所以当我满月、大姨回家时,父母就同意大姨把姐姐带走了。父亲还向大姨表明了态度:“这个孩子以后就是你的了。”
回到桦甸,大姨把全部心血都花在姐姐身上,每天都把姐姐打扮得花蝴蝶一样,所有好吃的都给姐姐一个人吃,待姐姐像自己亲生的一样。
过了两年,父亲开车去桦甸。当看到父亲时,姐姐突然大哭不停,非要跟父亲回家。姐姐从3岁离家跟大姨一起生活,长到5岁了,平时都很正常,跟大姨像亲娘儿俩一样。可她为什么一看见父亲就大哭大闹,非要离开大姨呢?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血缘的魔力吧!姐姐跟父亲回到吉林,大姨病了一场,发了一个月的烧。
希望总是在绝望的时候出现。1955年,我两岁。因桦甸离吉林比较近,大姨每年都来我家几次,一是想念姐姐;二是帮助母亲干点家务。大姨看到领养姐姐没希望了,又求母亲把我送给她。我父母又同意了。父亲还表示:“你抱走吧,这次他想回来我们也不要了。”
我被大姨带到她家。大姨一如既往地对我好,逢人就显摆,她有儿子了。可是我一个两岁的小屁孩能懂什么啊,心里就觉得大姨不是妈,这个家不是自己的家。不到一年,因为我每天哭闹,怎么哄都没用,还总生病,大姨只好在我父母的埋怨和催促下,把我送回了吉林。
1956年,小弟出生。不甘心的大姨跟我父母在小弟出生前就商量好了,这个孩子她要了。这次大姨吸取了上两次领养失败的教训,在小弟出生不久就把他抱回家中,并进行了脱胎换骨地训练。
小弟去时还不会说话,刚会说话大姨就让他管她叫妈,管大姨父叫爸。大姨又嘱咐邻居,不能说这个孩子不是她亲生的。大姨对小弟付出了全部心血,用内心迸发出来的所有的爱来抚育他,小弟也从心里把大姨、大姨父当成了亲生父母。可是,当小弟对大姨一口一个“妈”地叫着,并聪明好学,能数到100个数,还能看懂图画书时,我父亲一看大事不好,他的三儿子要变成别人家的孩子了,就趁着去桦甸出车的机会,硬把小弟从大姨家接回了吉林。事后大姨总对我小弟说:“你爸出尔反尔,心太狠了,简直是把你从我怀里抢回去的……”
我可怜的大姨啊!她帮自己的亲妹妹带大了三个孩子,自己想领养一个,可这个理想一次也没能实现,还无辜地受到三次沉重的精神打击。由于是我父亲态度坚决地把小弟从她身边带回吉林的,大姨万念俱灰,心也彻底地凉了。
后来我听母亲说,当父亲把小弟从大姨家接走,出了门口的时候,大姨追出来放声大哭,伤心到极点,精神几乎达到崩溃的边缘。大姨比我母亲还高两厘米,当时体重在120斤左右,平时身体非常好,从不生病,可是自从我父亲把小弟接走,大姨大病了一场。先是胃痛,吃啥吐啥,后来是心脏偷停,时常上不来气,到长春检查后确诊是风湿性心脏病,拐带得两条腿也不好使了。大姨父害怕了,急忙给我母亲来信:“你姐怕是真的受不了了。”接到信后,母亲带着姐姐、我和小弟去看大姨。大姨只有80斤了,瘦得皮包骨头。大姨见到我们娘儿几个,又伤心地大哭起来,哭她自己命苦,天生是个没有孩子的命,也请求我母亲:“你那么多儿女,咱们是亲姐儿俩,你就不能过继给我一个吗?”
可是母亲并没有答应大姨的请求,她也和我父亲一样出尔反尔了。经历了领养小弟失败的打击,大姨的身体再也没能恢复,天天头痛,一直到去世,几十年来再也没有离开过“索密痛”。
困难时期,多亏大姨倾囊相助
大姨对小弟付出了全部心血,用内心迸发出来的所有的爱来抚育他,小弟也从心里把大姨、大姨父当成了亲生父母。可是,当小弟对大姨一口一个“妈”地叫着,并聪明好学,能数到100个数,还能看懂图画书时,我父亲一看大事不好,他的三儿子要变成别人家的孩子了,就趁着去桦甸出车的机会,硬把小弟从大姨家接回了吉林……
1959年,桦甸矿有一部分矿工到通化八道江煤矿工作,大姨父的工作发生变动,大姨住的地方离我们远了。这一年,小妹出生,同时我们国家三年困难时期开始了。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知道,每个月供应的粮食少得可怜,副食基本没有。人们严重营养不良,有很多人浮肿,脸肿得像个大盘子,腿肿得铮亮,一摁一个坑,每天就是一个感觉:太饿了!
当时我家的情况和别人家一样,父母千方百计想办法找吃的,但还是免不了断顿。当年我6岁,记得特别清楚,有一天邮递员送来一个邮单,是大姨从八道江寄来的20斤粮票。天啊!在那个年代,20斤粮票能救多少人的命啊!
事后才知道,大姨和大姨父商量:“现在全国大饥荒,咱俩大人好说,吉林那些孩子别出啥事啊!”大姨父说:“那咋办?”大姨说:“寄点粮票吧。”大姨父每天下煤矿,本来劳动强度大又吃不饱,大姨父说:“咱家也没有多余的粮票啊!”大姨说:“没有也要寄,咱俩少吃。”大姨父说:“那就寄吧!寄多少?”大姨说:“20斤。”大姨父一听急了:“你疯了,咱俩一个月才50斤(大姨父是矿工,定量标准高,一般百姓只有20斤),你寄20斤,咱们不过了?”听到此话,大姨说:“你别急,我从明天开始上山挖野菜,为了孩子们,咱俩对付吧!”
这件事让我们全家一直记忆犹新,也无限感激大姨。大姨和大姨父住在八道江煤矿二采的一间平房,左邻右舍都是矿工。大姨没有孩子,对别人家的孩子特别喜欢,又爱帮助别人,人缘特别好。随着国家经济形势的好转,矿工的待遇也有了改善,每天下井能发一个大面包(太好吃了)。但是因为当时大姨父已调到井上工作,这面包是没有的。
由于大姨经常帮助别人,大家为了感谢她,有时就把自家省下的面包票送她一个。但她舍不得吃,一直存着。每年秋天,大姨都要来吉林给我们做过冬的棉衣,就带来几个大面包和自己腌的鸭蛋。后来我去八道江,大姨的邻居说:“老太太总共也没养几只鸭子,下的蛋她一个也舍不得吃,都给你们留着呢。”我听了特别感动。我们虽不是大姨的亲生孩子,但她却把我们当成了最亲的人,给了我们最真诚的母爱。
大姨是我母亲的好帮手,更是我们马家的“救火队长”。哥哥结婚后有了儿子,不到一年又有了女儿。哥、嫂工作忙,母亲上班也没时间看孩子。没办法,母亲又向大姨求助。大姨二话没说,就把我侄儿接到了八道江养着。
1979年我爱人生我女儿时,又是大姨在我家照顾了一个多月。每到秋天,大姨都会像候鸟一样从八道江来到吉林,给我们做过冬的棉衣、拆洗被褥。大姨晕车,当时交通不方便,她要从八道江坐火车,到通化倒车时,已是半夜,到梅河口还得再换车,第二天早上才能到吉林,到时她的脸都折腾白了。大姨也总说:“我再也不来了,太遭罪。”可第二年秋天,她带着大包小包又来了。
大姨的晚年,有温暖也有遗憾
大姨的行动感动了我们全家。当大姨父去世后,哥哥到八道江把大姨接到吉林定居。大姨先住哥哥家,再住我家,又住姐姐家,等我父母的动迁楼盖好后,大姨就随我父母一起生活了。不管在哪儿住,大姨都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每天都主动找事做。每当我们回去看父母时都会给大姨带去一份礼物,过春节时会送上内衣、袜子等。我们孝顺大姨,大姨很满足,对我们的感激不已。不管此生蒙受了多么大的苦难和委屈,大姨仍然心存感谢,似乎全忘了我们马家曾给她带来的痛苦、失望和精神折磨。
2002年,有严重心脏病的父亲住院抢救。这次父亲病得特别严重,我们几个儿女在医院日夜值班。因家中的大姨已是80高龄,一个人在家我们不放心,就跟她商量,让她去敬老院暂住。她心里不愿意去敬老院,但看到家里乱成一团,也没办法,最后同意了。姐姐找了一个离家很近又不错的敬老院,我开车把大姨送去安顿好。当我们离开大姨的时候,大姨流泪了。我们劝她别哭,答应等我父亲病好就接她回家。
可我父亲病好出院时,年迈多病的母亲也不能一边照顾父亲一边照顾大姨了,母亲已没有那个精力了。大姨在敬老院住了有两年的时间,我们哥儿几个每月都会按时把生活费给大姨送去,大姨在敬老院用的各种生活用品都是最好的。2003年11月14日,大姨无病而终,走完了她84岁的人生。一个月后,我母亲病逝。
人到晚年,尤其是大姨父去世后,看见别的老人有儿女服侍,大姨心中的酸楚可想而知。虽然我们哥儿几个对大姨一直很好,但大姨对我们的父母没把我们中的一个送给她而一直耿耿于怀。“我当年如果领养了别人家的孩子,早就长大成人了。”记得大姨说过多次这样的话。从这件事上,看出了我们的父母对我们的疼爱,但是这对大姨是不公平的,甚至是残酷的。三次领养,三次接回,三次伤心,三次打击,从这点上看,我父母真的对不起大姨。在这里,我代表我父母和我们马家哥儿几个向大姨的在天之灵说声“对不起”。
我还想对大姨说:“大姨,您对我们像母亲一样关爱,对马家像自家一样操心费力。您甚至在困难时期用自己的救命粮给我们饱腹。您对我们马家的恩情比天大,我们会永远记住您!”
这些话,我本来是应该在大姨活着的时候说的,可现在大姨不在了,我很心痛。(马大林)
(来源:新文化报 来信请寄:liuli211a@sina.com 手写稿请寄:长春市人民大街6906号新文化报副刊部“扪心”版 邮编:130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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