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说明:本文作者当年就读的呼伦贝尔市海拉尔区第二中学
生命中,有些事情做错了,真的没有办法弥补,伤了朋友的心,自己更纠结。
今年8月份,高中同学聚会。我常年在外,很少能赶上,这次正好回内蒙办事,见见老同学们。走进会场,一一和大家打招呼,时间久了,有些面孔已经生疏了。突然,远处的一个身影让我心头一紧。胡鹏,我曾经最好的朋友。我调整下心情,笑着走过去。他看见我,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紧接着伸出双手,我们紧紧地拥抱。坐下来,互相嘘寒问暖,聊着近况,他刚刚结婚,我的孩子则一岁多了。他事业做得不错,我也在上升期。我们的谈话亲切而又客套,带着距离;偶尔的沉默,双方都有些尴尬。临别时我们再次拥抱,道声珍重,却没有留联系方式。看着他走远,我的鼻子有点酸:以前的默契,曾经的知己,错过了这次,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说开。
我和胡鹏认识是在高中时期,我所在的二中是呼盟的重点高中,很多旗县的成绩优秀的学生都集中在这里。在开学伊始,老师安排本地的学生带着旗县的同学熟悉一下周边的环境,胡鹏就由我负责。每天放学,我骑着自行车带他满海拉尔转悠,和他一起买些生活用品,带他去游戏厅玩街霸。我并不是学习特别好的学生,考二中我差了4分,因此教了3000块钱赞助费,这给我很大的压力,这笔钱对我的家庭是很大的负担,可父母东拼西凑还是交上了这些钱。二中是个讲理的地方,规定像我这种自费生如果每次期末考试能排进年级前100名,每次退回1000块钱,3年能把3000块钱都退回来。但这里不但集中了海拉尔10余所中学的优秀学生,更有各个旗县的高手,以我的成绩,怕是难了。
开学一个月的摸底考试,更让我认识到了差距。胡鹏排第3名,我倒数。我才知道这家伙是特别聪明的那一种,每天和我一起玩,但成绩非常好。这次考试之后,胡鹏经常找我学习,给我讲学习的方法。最让我感动的是,很多题他都会,却和我一起讨论,找出各种解法,再选出最优的方法。他很照顾我的自尊心,从来不像老师那样居高临下,而是耐心细致地教我。慢慢地,我们成了好朋友。其实,我们的共同点还是挺多的,都喜欢下棋。一般智商高的人下棋都很厉害,他在这方面却不擅长,但是他非常喜欢,经常要我和他下。我开始以为他让我,慢慢地,我发现他真的不行,但是他很赖皮,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会偷我一两个棋子,我就不让他,经常杀得他屁滚尿流。在他的帮助下,我的成绩提高得很快。高一期末考试,我排在年级90多名,退回了1000块钱。妈妈非常高兴,给我买了一辆新的自行车。
胡鹏的家在旗县,条件非常不好。暑假他留在海拉尔打些零工,我便用自行车带他去批发市场,弄些东西给附近的小超市送去,赚个脚钱。晚上再进些小东西,摆个地摊。一个多月下来,赚了200多元钱,我一分没留,都给他了。他在高二开学初买了个新书包送我。这些有苦有甜的日子过来,我们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由于他的名字,同学们叫我俩“狐朋狗友”。呵呵,排在他后边,我总觉得自己吃了一些亏。高二这一年,我将自己的成绩提高到年级五六十名,胡鹏则稳稳地将自己保持在前10名,虽然并不见他多努力。
高二下学期,我们的友谊受到了挑战。原因是,他恋爱了。事情的经过是,有一天晚上下了晚自习后,我们往回走的路上,看到几个男孩围着一个小姑娘。我俩走过去冲撒了几个男孩,并没有发生武力冲突,但看起来女孩受了些委屈。胡鹏扶着她送回了家。之后他经常去看那个女孩。女孩是临近一所技校的学生,对于胡鹏的殷勤并不表示好感,也不拒绝,只是总向他要这要那的。有一天,胡鹏将我拉出教室,问我:“带钱了吗?”我问他干什么用,他说要给女孩买个步步高复读机。这东西当时是个新兴的产品,可以反复地念一句话,好像用了就能学好英语似的。但它价钱不菲,最少也要200多块钱。他说女孩要这个,并对他描绘了一个美好的前景:她要好好学英语,和他考一个地方的大学。我默默地看着他,将兜里的20多块钱都给了他,这是我攒了好久的零花钱。他看看我,拍着我的肩膀说会还给我的,然后继续和我说他准备怎样去挣这200多块钱。
那天晚自习后,我独自去了女孩家,和她的父母说了他们的情况。女孩父母是通情达理的人,说会管好自己的孩子,并谢谢我。第二天的自习课上,胡鹏怒气冲冲地将20多块钱摔在我的面前,问我为什么要管他的事。我追他出教室,和他解释并不是因为借他钱心疼,我和他说其实那个女孩并没有拿他当朋友。无论我说什么,他都是怒气冲冲的。我认为我虽然是为他好,但这种做法也有些问题。这之后很长的时间,他不搭理我,明显受到了失恋的打击,每天都无精打采的。我则尽量地靠近他,上自习的时候坐他边上,吃饭的时候找他,问他题,下课的时候找他下棋。慢慢地,我们的关系恢复了,天天一起玩,有说有笑的,但他再也没有和我说起过和那个女孩的事,不知道他俩是黄了还是继续处着,我也没有提起。
残酷的高三来临了,同学之间的关系都有了微妙的变化。经历过高考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老师经常说,和我们竞争的并不是班级里这几十名同学,也不是学校里的这一千多学生,而是全国成千上万的高考生,大家应该互相帮助,只有这样才能共同提高。老师的解释适得其反,经常看到同学将自己的参考书藏起来,互相讨论问题的也变少了。但这并没有影响我和胡鹏的关系,主要是我们并不在一个层次上,我仍然是年级五六十名,很难再提高;胡鹏已经将自己稳定在年级前5名了,偶尔能够杀入第一第二。如果他认真起来,再加把劲的话,绝对有问鼎的实力。
有一天上自习的时候,班主任进来宣布了一个好消息,有一所西南的军事院校要过来招空军生。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喜讯,当时并没有自主招生的说法,但这所军事院校隔几年会过来一次,经他们考核合格的学生,在参加高考后,只要成绩过重点线,报考他们院校都会录取。这不单单是多了一次机会,最重要的是军事院校不收学费,连衣服、伙食都不用家里操心了,这对家庭条件不好的学生是非常重要的。胡鹏摩拳擦掌地和我说他一定要上这个。
能够当空军,翱翔在蓝天上,对每个男生来说都是有吸引力的。他要我也试试:“我们两个一起当空军,多好啊!”而我自己也跃跃欲试,虽然以我的成绩来说很难,因为招收的名额非常地少,空军生要求身体和学习都要非常好。胡鹏的眼睛有些问题,他对于颜色分辨不是很清楚,到不了色盲的程度,但对于各种颜色拼在一起,里边有小动物的色卡,他有的时候能看清,有的时候看不清。他和我商量怎么能通过身体检查。我劝他,以他的成绩可以考入清华北大,比军事院校强多了。他说好学校、好专业,一年要四五千块钱学费,再加上吃穿住行,在北京咋的一年也得一万块钱,他的家庭很难承担,他更不可能让父母砸锅卖铁供他上学。
几天后,报名的名单出来了,有很多人。老师筛选了一下,将很多近视的、身体偏弱的都去掉了。我看了一下,按成绩来说,我在剩下的人里边排名还是靠前的。胡鹏的名字也在里面,虽然他的眼睛不太合适,但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老师还是将他的名字加上了。
一天晚上,胡鹏过来找我,说他打听过了,体检并不是很严格,如果在检查眼睛的时候,我站在他后边,给他些提示,或许能够混过去。我没办法拒绝,因为我的眼睛非常好,离得远点我应该也能看清。之后的几天,他天天和我商量这个事。我们定了很多方法,如果离得近,我就不出声地说,让他看我口型;如果离得稍远,我就用一些手势,因为这个检查大多是猫狗牛羊的图片,定义每个动物对应的手势。相对于他积极的态度,我也有自己的想法。当兵一直是我的梦想,更不用说是空军了。现在名单里我的成绩是靠前的,但相对于屈指可数的名额来说,还是很难说,胡鹏则是一个强劲的对手。如果他通过了体检,笔试对他来说太简单了。这个想法一直折磨着我。我一会儿想:我不能帮胡鹏,他的眼睛本来就有毛病,即使没有这个考生,他也能考上好大学;可一看到他,我又想:我得帮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个机会对他很重要,他这么积极,我怎么能够拒绝他?这些想法让我不知道何去何从。随着体检日子的临近,这些想法让我愈加彷徨。我多次想告诉胡鹏,但每次看到他满怀希望的样子,我都无法开口。
体检的日子到了。我看着来参加体检的同学,心里盘算着哪些学习成绩比我好,哪些和我不相上下,我算计着自己就在可上可下的临界点上。排队时,胡鹏特意过来站在我前边,同学们知道我俩关系好,也没有异议。一项项下来都没有问题,检查完视力就是看色卡,这项很快,大多看两个,就是一走一过的事。胡鹏检查完视力,和老师说要上厕所,这是我们定好的,他要等我检查完视力,一起过去看色卡。我磨磨蹭蹭地看他已经从厕所出来,暗暗地招呼我。没办法,我只能和他一起过去。军医让我离远点,我向后退了两步。第一个色卡,胡鹏自己辨认出来了。军医随手翻了一页,胡鹏支支吾吾地向我看来,而我这时候低下了头。我听见他咳嗽了一声,说了什么。军医没说话,又翻了一页,他还是支支吾吾的。军医问他是不是看不清,我听见他带着哭声地请求让他再看一下。这时候的我心如刀绞,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这天晚上,胡鹏过来找我,问我为什么。我无言以对。他一拳打在我的鼻子上,血让我的委屈变成了愤怒,扑过去和他对打。拳脚并没有化解我对自己行为的憎恨,我没有参加两天后的笔试。之后的两个月,我们没有说一句话,相遇的时候他根本不看我。高考后,他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师范院校,原因是师范类学费低。而我考上了一所炮兵院校,也如愿以偿地当了兵。临行的前一天,我去看他。我和他说:“对不起!”他很平静地说:“都过去了。”我问他:“你能原谅我吗?”他说:“如果你拒绝我的话,可能会在一段时间内影响我们的关系。但你的做法,是在朋友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没有伸出援手。现在你是军人了,当战友们冲上去的时候,他们怎么相信你能够用炮火掩护他们。我不能原谅你,我们不再是朋友了。”
胡鹏的这些话从此刻在我的脑子里了,并时时警示着我。经过多年的反思,在那个特殊的环境下,我不以对错来判断我当时的做法。只是我当时的行为,将我人性中的“小”进行了放大,那是相当自私的想法和做法,并且对朋友不忠诚。我无法原谅自己。
上大学后,我们有过几次书信,字里行间还是觉得有些隔阂,时间长了,就断了联系。多年后,仍能感觉到这事情对我们的影响。人生,就像一潭湖水,经历的每件事,就像一粒石子投入水中,引起或大或小的涟漪。随着时间的流逝,涟漪终会消失,湖面归于平静。不管湖水是否愿意,石子都永远留在了湖底。忏悔能让我的心中好过一点,却也无法抹去这道伤痕。
(来源:新文化报 来信请寄:liuli211a@sina.com 手写稿请寄:长春市人民大街6906号新文化报副刊部“扪心”版 邮编:130022)
所有评论仅代表网友意见,凤凰网保持中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