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学生阮氏云屏写给作者的书信

越南学生阮氏云屏寄给作者的明信片

当我们从北京出发去越南，飞机飞临河内上空时，随着飞机的下降，地面的景物越来越清晰。我看到一簇簇红色的“花儿”,铺在绿色的大地上，仿佛紫荆花一般,由许许多多细小的花瓣儿组成。它们铺在绿色的草地上,簇拥在蜿蜒的河流旁,构成一幅壮观的大自然图景,在阳光下是那么艳丽、迷人……当时，我心里想，这红色的“花儿”到底叫什么名字呢？

这次来越南，其实带着一个久藏心间而且日益执著的愿望——要找到我的越南学生阮氏云屏。她10年前寄给我的信和明信片，此时就躺在我随身携带的背包里。

11年前，又一个新学期开始不久，我去给二年级一个写作班上课。一个个子高挑，黧黑的圆脸上透着粉色的越南女孩子，突然跑到讲台上认真地对我说：“老师，刚才您还没到的时候，您先生来这里找您！”我马上吃惊地问：“真的？不会吧！”她哈哈大笑起来：“老师，今天是愚人节！”我上当了。我又好气又好笑，真恨不得拍她一巴掌。这个学生就是阮氏云屏。

不久，阮氏云屏一次课间到讲台上来找我：“老师，您摸摸我。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疑惑地被她握着的手摸到她的胸上，触感到硬硬的包块，我马上对她说：“你要赶紧去医院看病，让医生诊断。可能有问题，你一定要重视。”此后每次去上课，我都急切地催促她去看病。她还是那么爱笑，爱说，学习更加刻苦和努力，也更加珍惜和老师、同学的情谊了。

可能是由于一边忙碌地学习，一边抽空看病，看得不够彻底，没能查出什么结果。放假后她回越南去看病了，令人吃惊而且最不幸的消息传来：这个尚未结婚、年仅21岁的小姑娘，最终被确诊患了乳腺癌。在做手术前，她给我写了封信：

“老师，您好！我回越南，但是很想北京，想到那些美好的日子，时间过得真快。想到在北语学习时，您对我很好，给我过了困难的勇气（给我战胜困难的勇气），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我这几天住院了，下个星期还要动手术。学完了，但是还没开始工作，我真的觉得难过。但没办法！有时间我再给您写信。请替我向您先生问好！您的学生云屏。”

她的同胞来北京，她托那位同她一样真诚善良的小伙子带给我两张明信片——明信片的画面都是实景照片。在一张明信片上，一位脸色红而黝黑、赤脚、戴着斗笠的越南妇女肩挑着担子——一边是干柴火，另一边是松枝，翠郁的松枝上坐着她的小宝贝儿，正探头在地上寻找着什么“新大陆”。难怪这位妈妈尽管辛苦，却还是那么发自内心地开心笑着呢！母亲的肩膀何其伟大啊！这张照片上的妇女酷似阮氏云屏，以至于我长时间以来一直把这当作了阮氏云屏的照片。

在明信片的后面她写道：“老师，您好！我给您看看越南平时的生活，每天还见到不少人还是那么辛苦，我也觉得心疼。中国和越南的农村有着同样的生活。我也是一个从农村到城市学习、生活（的女孩儿），但我一定努力学习，让我老家的亲戚、朋友自豪、高兴。”

她不仅有着开朗、泼辣的性格，还怀着一颗对农民真挚的同情心；她不因为从农村走向城市就忘却了农村老家的亲戚和朋友，而是想着要用优异的成绩去回报他们的善意和期望。我不由得更加喜欢这个质朴而且充满同情心的姑娘了，同时也更加为她的疾病感到难过。

那年寒假快结束的时候，我班上的日本留学生马岛洋子和韩国留学生金玄京告知我，她们决定专程去看望从越南到广州治病的阮氏云屏。她们回来时，带回来了许多照片，三个分别来自日、韩、越的女孩子在中国的南方，一起摆了不少精彩的“POSE”，没有一张照片不在闪耀流溢着她们的青春亮丽和开心欢笑……那一定是阮氏云屏最快乐的时刻。

她给我的最后一封信，寄到北京的日子是1999年8月20日。我想给她回信，嘱咐她好好养病，然而发信人地址上只写了“阮氏云屏 越南学生”。从此她杳无音信，我也无法找到她的下落。

10年来，我尽管向若干来北京语言学院的越南留学生打听过她的消息，但是没人知道她。我多么希望她活着，而且结了婚，过上快乐幸福的生活。

当飞机盘旋在河内上空的时候，当我看到那一簇簇红色的“花儿”开在大地上的时候，我立刻感到，我已经到了阮氏云屏所热爱的家乡。今年夏天，我有幸承蒙中国国家汉办的委托，作为专家组成员赴河内培训越南各大学汉语教师，此行，正好给我提供了寻找她的机会。

培训班课程开始了，一次课间休息时，我几乎完全不抱希望地问越南各大学来的汉语教师们：“有谁听说过阮氏云屏这个名字吗？”我把她的名字写在黑板上。想不到，有一位30多岁的女老师说：“喔，我认识。不过她已经不在了呀。”她拿过阮氏云屏给我的信，仔细瞧了瞧信封上的邮戳，接着说：“她去世已经10年了。她做完手术回来不久就去世了。当时我是和她同时到北京留学的……”

泪水立时在我眼眶里打转。

那个时代到中国留学的越南留学生，大多数都已成为今天越南汉语教学的骨干。在这个培训班上，他们又坐回到了课桌旁，我们仿佛在重温以前的教学情景。要是阮氏云屏还在，她也会坐在这里吗？当然，会的！她一定会专注地看着我，听我讲课。那么，她会不会如许多同龄的越南汉语教师一样，对汉语教学充满了热诚，但也正为工作效率高、报酬少、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充实知识而发愁呢？可能也会的。这里的女教师们多半已经有了两个孩子，阮氏云屏也会有吗？当然，会有的！还会有一个疼爱她的丈夫，她一定会请我去她家看望他们——他们正是她生活中无穷无尽的乐源，还是她不断努力工作的动力呢……

据我了解，目前越南主流高校的汉语师资95%以上都是在华取得本科、硕士或博士学位后上岗任教的中青年教师，而越南高校汉语教师整体水平在世界范围内是名列前茅的，历届世界大、中学生“汉语桥”比赛中，越南选手的成绩就印证了这一点。其实这与他们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不无关系。据史籍记载，汉字在秦汉时便传入了越南，到了11世纪,越南建立了科举制度,汉语教学就成了国学,历代培养了2906位汉学进士,其中有56位状元。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越南一直使用汉字，汉语对越南传统文化影响深远，这也正是越南的汉语教师在世界汉语教学的舞台上脱颖而出的根本原因。

此时，阮氏云屏那黧黑中透着粉红的笑脸不断变幻着，叠现在讲台下的课桌间，仿佛变成了一股力量，一眼爱泉，使我更加投入爱心地去讲课，去完成这次培训工作。因为，我现在就是在给“阮氏云屏”们讲课。

她的笑容又令我想起飞机上看到的那辽阔大地上绽开着的红色的“花儿”。直到有一天，我坐汽车跨越长长的红河大桥，看见滚滚红河蜿蜒流淌，把越南的首都河内圈在浩荡宽阔的怀抱之中，这红河真不愧称作“红河”，它的河水闪耀着金红色的波光。我这才恍然大悟——我在飞机上俯瞰的那一簇簇鲜丽的红“花儿”，原来就是河内的房子，它们所用的墙和砖都是用红河边上的红土做成的呀。

而红河的儿女们——像“阮氏云屏”那样的汉语教师和学习者们，也如同那众多的紫荆花瓣儿，一簇簇地盛开着。他们满怀着对汉语的挚爱，学汉语，教汉语，在这块古老而新鲜的热土上传播着汉语之花的种子，为汉语教学在越南的推广，为中越两国人民的友谊和共同发展做出了切实的贡献。

他们真是这块土地上最美丽的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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