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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爽:三十多年来 我一直在画 自己的像

2013年07月30日 05:11
来源:长江日报

独家专访

独家专访

记者翟晓林

“李爽”两个字,在上世纪80年代赫赫有名。她是北京“星星画会”的创始人之一,也是其中唯一的女性。他们被视为中国现代艺术的原点。

她也是著名的“李爽事件”主角。1981年,她因与未婚夫、法国外交官白天祥(Emmanuel Bellefroid)在北京外交公寓同居,以有损国家尊严等罪名被捕,劳教两年。直到1983年法国总统密特朗访华,向中国领导人求情“请允许这位小姑娘赴巴黎与其相爱的人团聚并结婚”,在邓小平的亲自过问下,李爽才获释放,并赴法结婚。

挣脱

﹃为什么好多倒霉事儿

落到我头上﹄

她成了中国涉外婚姻第一人,甚至有人说:“李爽事件是中国最大的一项行为艺术作品。”

被打上“风月事件女主角”或“行为艺术家”标签的李爽,究竟是什么样子?她说自己30年来好像一直在画一幅画——自己的像。

李爽1957年出生于北京,父亲和母亲分别毕业于清华大学土木建筑系和北京大学西语系。她童年时期的艺术影响多源于姥爷,一位信基督教的古董商人。

“文革”时,家里的古董字画书籍都砸光烧没了,瘫在床上的姥爷还给这个小观众绘声绘色讲什么是真古董,“玉器要用舌头尝……琥珀要用干净的手掌恭恭敬敬地轻揉,它高兴了会发出暗暗的香味儿。”“琥珀懂什么?”“太懂了,它们经历过万万年天地的洗礼呀!”

“爽”字在《说文》里的释义是“明”,但李爽幼年完全不喜欢这个名字。“不是因为名字不好,是因为不喜欢自己。为什么好多倒霉的事儿会落到我的头上,不受社会欢迎?”

被骂作“狗崽子”的年月里,让李爽欢喜的是发现自己居然是个天生的画家。“我13岁那年冬天,坐在一只方凳子上,注视着父亲工作的办公桌子。他被关在学院‘自制监狱’中受审查已经好长时间不允许回家了。我的家被红卫兵抄了五次,家徒四壁。就在这个时辰,这个什么都没有了的时辰,我看着一张书桌,我想画下它,好像父亲还坐在这里备课。从这天起,我真的拿起画笔走上了艺术创作的道路,到今天也没有停下来”。

风雨与风雨之——

李爽作品印象

风雨与风雨之后——

李爽作品印象

文/栗宪庭

副题引题题一题二

李爽是星星美展中最活跃的成员之一,她的作品也是我至今讲这段艺术思潮必提的作品之一。

上世纪70年代末,在第一次星星美展的展览上,她的《神台下的红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神台下的红孩》中的烈日、红心和有点扭曲的人形,以及深红色的调子,给人一种焦灼的感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以低垂的地平线横贯画面,凸现了佝偻状人形的挣扎状态,地平线上下,黄天黄地,使画面充满干涸和疲惫。那是个人人心里充满愤懑、焦灼,和批判情绪的年代,所以李爽的这些作品,当时让我很感动。

70年代末80年代初,每次见到李爽的场合,都是一大堆人,我几乎没有和她说过什么话,那时我对李爽的所有印象,就是觉得她是一个漂亮、文静的小姑娘,但她作品中的激烈情绪,让我无法和她的样子联系起来。后来,她的作品变得越来越安静和好看:画面总是一个姑娘,一个封闭的环境,画面主人公总是坐在一把中国古典椅子上,满腹心事,沉思,忧郁。这些画面也许就是李爽对自己和自己心情的写照。画面显示出安静,越来越类似马蒂斯风格的那种优雅,色彩明亮和单纯。

我真正近距离接触李爽,是90年代初,多是在巴黎。那时她已经在巴黎定居多年了。我印象里那时她的作品,继续保持一种装饰感觉,只是色彩在冷灰调子里变化,更宁静,色彩很好看,有点日本画的味道。

最近,我收到李爽寄来的照片,让我大吃一惊,作品变得具有宗教色彩了。我想想,也可以理解,人到了知天命的年龄,似乎事事参透,愈加与世无争。她的这批画,把西方宗教画和佛教造像的造型因素结合起来,人物处理既有点文艺复兴早期宗教圣徒肖像的感觉,又有中国佛教画观音菩萨的味道,如丰腴的脸庞,低垂的目光,安详的表情等。

李爽这个人,年轻时动荡不安,大起大落,中年在巴黎生活安定,富足,仿佛什么都经历过了。她用陈子昂的诗句“念天地之悠悠”做作品的标题,个中滋味也只有她自己知道,重要的是一个人到了追求吃斋念佛心灵安详的境地,也是一种幸事。

(栗宪庭,艺术批评家、艺术理论家,著名策展人)

访谈

李爽近照 图片由本人提供

人应该敢于正视自己的经历

记者翟晓林

彩云生处有花香

读+:对私生活、对过去的苦难,人们往往持有避讳的态度。你为什么要写这本私人札记?

李爽:我在国外又生活了30年,有很多个人升华。2000年,我有一次心脏停止跳动4分钟,回来以后整个人生观都改变了。我有一种感觉:人应该敢于正视自己的经历,不怕叙述,敢于正视,这样可能会有一个机会释放。后来我用了几年写这本书。虽然几乎没有人敢这样做,但对我来说,这一切都放下了。人类正是这样,永远要有勇气面对自己的经历。

读+:家人怎么评价这本书?

李爽:两个孩子中文还没有到那么好的程度,只能是听一听我讲这样的故事,还在等翻成英文或法文。他们可能只对与他们出生有关的事感兴趣,也就是我和我先生怎么相遇、相爱。

读+:有人说你悲壮、沧桑、屡遭挫折,你对这种评价怎么看?

李爽:他们的评价是对的,但是对这种评价可以有不同的态度。像我们这年龄的人,有一批批人经历这些以后,变得颓废,不断抱怨自己没什么福气;有的人变得冷漠,别人伤害他们,他们会用同样的方法伤害别人;有人会在痛苦中不断审视自己、审视社会,最终会超越,放下。钱、情感、身体、死亡、疾病这些问题,这些事情不过是宇宙能量转换过程中的不断变换。

读+:1981年被捕,这里面是不是有人告发?牵连你入狱的李慧,你如何面对她,面对过去的伤痕?

李爽:内幕我永远不会知道。跟李慧已经没有任何来往,她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但如果再遇上,我想应该还会像朋友一样相处。我能理解她,在当时她也没有任何办法。

读+:“李爽事件”有一个比较完满的结果,你在众目睽睽下出狱、结婚,这种高度关注有没有影响到你的生活?

李爽:在欧洲,你完全可以拒绝你不想见的人、不想做的事,不会有人无限地打搅你。而且我刚出国时语言不通,所以还好。这也是我的一个决定。我对做一件事很有兴趣,但对某种目标没有兴趣。任何带着考量和计划的事,都是把现在当成一个跳板,不会专注于当下。但我的每一个作品完成都是在当下,而不是为未来的目标。

﹃野路子﹄画家

李爽画画从开始就是“野路子”,没有师父,没进过学院。

一开始,她懊恼自己总是画不像,“比如画苹果,老想变形呀,注意光线呀,在着色上玩花活呀什么的,这可能是在绘画艺术上的一种萌动。是姥姥给我点醒了,她说得非常智慧,‘画得像一个苹果有什么意思,街上买俩真的越看越像,画就画个神态,神气都给画出来了,还怕不真吗’!”

李爽很庆幸自己直到现在都是“野路子”,“比如画一只鸟的过程中,我听到鸟的声音,会有更深更广的感觉,产生灵魂上的东西,会去画一只将死的鸟,抛弃外在形象”。

“星星”时期的李爽,是画会里唯一的女性。其他人都管她叫“傻爽”,“因为我不在乎目的,只做自己开心的事。他们都说,你太没心没肺了,什么事都不算计”。

她的作品,比如木刻《挣脱》,油画《红白与黑》、《神台下的红孩》,都充满焦灼与对抗色彩,那种力量足以使压抑已久的人们感到躁动不安。她自己总结,“年轻的时候,对自己的创作半信半疑。可还是拉紧缰绳,不管不顾地凭着一股倔强策马狂奔。今天看来,其实就是不想穿别人的鞋和袜子走路,不想活在别人的真理里面”。

现在?我是一个

轻松自由的人

与白天祥相爱之前,李爽有过男朋友。但唯有跟白天祥在一起,她有种强烈的幸福感,“那一段时间,我就是想做一个女人,想做一个妻子,再也不觉得自己是假小子,被骗的小姑娘,或者女强人。以前常有这三种感觉”。

1984年2月4日,他们在巴黎结婚,时任巴黎市长亲自证婚,舆论称之为“中法有史以来最浪漫的爱情故事”。

快30年过去,李爽的爱人还是“那一个”,还多了两个英俊的儿子。白天祥从外交官职位上退休后,一边写书,一边管孩子,还做家务,给李爽腾出更多的时间创作。

李爽每天到她的工作室“上班”,相当长的时间内,她以静物小品为题材。他们的家在山林边的小村子里。李爽形容自己“过的完全是田园生活。每天除了写东西、画画,就是种菜、种花、骑马”。她还喜欢爬到山坡上的巨石上,观日出,赏日落,享受天人合一的感觉。

她在艺术的成就或许会为不少人羡慕:先后在西方参加了61次群展,举办了31次个人展览。作品被许多国家地区广泛收藏,有的收藏者跟随并热衷于她的作品长达30年。爱玛仕(Hermes)、克里斯托夫勒(Christofle)等顶级品牌都出版过她的设计,她也是法国皇家陶瓷业几百年来唯一的中国设计家。

但真正让她“爽”的不是这些,而是“我真的在生活,可以随时注意到鸟语花香,到处发现生活的美,不再焦虑没钱或没爱。我是一个轻松自由的人,可以完全按自己的思维方式去生活”。

我喜欢“星星”时代,很爱这些朋友

读+:现在经常会说你是中国“涉外婚姻”第一人。真正走入婚姻后,你觉得“涉外”到底有什么不一样?“星星”的很多人,后来都有涉外婚姻,这是偶然吗?

李爽:当时涉外婚姻是不开放的,“星星”是推开大门的人,我们被涌上来的千万的人踏着跑出去了。

“涉外婚姻”今天到处都是,有人真为爱情,有人只不过就是为了出国。但我也没什么可评价的。

读+:“星星”10年展你参加了,成员们后来联系还多吗?

李爽:我们现在都有来往。“星星画会”后来比较壮大,核心人物有七八个,有两三个在国外,还有一些都在国内,他们觉得回来机遇比较多。

但中国的收藏还没成为正式的体系,比较没有规律,也不是太有文化基础,有点一窝蜂,喜欢随大流。欧洲人比较喜欢冒险,真的是要成为自己,期望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我们中国人最怕的就是成为自己,怕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因为“人怕出名猪怕壮”,“枪打出头鸟”。这可能是民族意识中回避危险的行为方式。

你们这些年轻人肯定是在改变,无论穿衣服还是做事上,都希望突出自己,穿条裙子也希望和别人不一样,这已经很好了。

读+:今天客观地看“星星”时代,它的粗糙和致命伤在哪里?

李爽:在我眼里没有粗糙的事情,因为任何事情都有一个自然的规律。就像面对爱情事件或金钱交易,只能做到他所理解到的最好。可能在某些人眼里是很恶劣的,但对这个人来说,是必须经历的,才可以学习成长。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还没有全放下。前一段有人要出很高的钱买“星星”时期的作品,我无论如何都不卖,人家不懂,说你是不是要得更多?我突然发现,自己还没有放下。

我比较重视这个时代,因为这个时代对我来说很重要,勇敢地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星星”的口号就是艺术自由,不画带有课题性的作品。当时所创作的作品确实是无忧无虑,既不考虑技术问题也不考虑社会效应,就是想这样画,觉得开心。

我喜欢“星星”时代,很爱这些朋友。

读+:大多数“星星”成员,后来在艺术上的成就大吗?

李爽:如果用收藏市场或评论家的口吻,那他们会说并不大,因为“星星”这些人没有谁非常有名或有钱。但我觉得是非常值得的,他们可以在那个谁都不敢的时代做独一无二的自己,走在前面,推开一扇沉重的铁门,这是最大的成就。

理解了痛苦?

社会和中国

在被强大的异域文化压抑住的时候,李爽开始读老子、易经、庄子。

大约从上个世纪末开始,曾经前卫的她进入新的创作时期,作品呈现出与“现代”无关、也与匆忙、强烈、狂热无关的宁静。她对着镜子,开始描写自己——一个东方女性。用色很薄,没有浓重的笔触,却有深厚的感情,有许多爱与忧伤,最终呈现出的造像目光低垂、耳垂宽厚、嘴似樱桃,人神一体,极似观音。

一位法国藏家这样描述李爽的作品:“她有一种平静玄妙的艺术潜能。她专心一意的轻松,好像没见到中国的艺术界都在急着沸腾起来。像一个独往独来的女侠,总是有使人惊喜的作品推出,但那些作品又从来都只与她自己很贴切,而不是向时间看齐。”

李爽自己说:“我一生在描绘一幅大的自画像,现在已经画成一幅人类内心的自画像。那种平静我已经获得,那些焦虑我已经释放掉了。我从一个痛苦的角度往后退,退到很宽阔的山峰或广场上,从远远的地方去看那个我,曾经认为是受害者的我。那个是我也不是我,因为我完全变了。并不是说对痛苦淡漠了,而是我对痛苦、社会、中国理解了,可以用一种慈悲的、感谢的眼光看,如果没有那些东西,我就不会是今天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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