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离态分子:随时风紧,随时扯呼
九岁那年,蔡康永登台唱戏,演《四郎探母》,一群十岁上下的小鬼,蔡康永所在的小学多贵戚硕勋,校长又是京剧大行家,彩排时会有记者探班,拍剧照,印节目单,在千人剧院公演,第二天会上报纸。
你会看到史上最怪异的一张演员表:演杨四郎的有两位,“候补杨四郎”则有八位,而杨四郎的外国妻子铁镜公主一名,候补铁镜公主也有八名。蔡康永说,这不像京剧演员表,更像是自杀特攻队的队员名单,仿佛每五分钟就会阵亡一名,需要马上递补,非常悲壮!
其实这些“候补四郎”和“铁镜们”只是龙套和宫女的别名,台上每个小孩子的父母都大有来头,这一名号无疑会方便大家做面子,八面来风,彼此心知。
光是一张演员表,已让九岁的他,充分体会了大人社交应酬的王道。说到应酬,蔡家的生活中心就是应酬,他和姐姐的家就是父母的牌桌,连全家福都是在别人家照的。
“所有老派家族,大体上和《红楼梦》一样,里头都烂光了,外面还一定要摆出个谱来,一切就是一个剧场。老派上海人请客寒暄是表演,上菜是表演,打麻将是表演,在牌桌上讲的笑话是表演,绝不会一边跟你打牌,一边跟你掏心挖肺。”
爸爸整天就是请客或者应酬,讲笑话,好像世界上没有烦恼。但他知道这不是事实。别人的父亲在晚餐桌上如果讲说他今天被公司的主任欺负了,那小孩跟爸爸一定就比较亲一点儿,因为他知道他爸爸是个一般人。
这事对蔡康永的影响是:他一生都只是一个访问者,而非倾诉者。他耸耸肩:“如果你访问主持人,他也许会非常配合你把事情讲得天花乱坠,可是一个小时下来,你会发现什么都没讲,我已算是善类了。”
他笑着说:“你问我的教养,我的教养就是这样——把自己心事掏出来是很丢脸的事。”我从没听过如此巧妙的拒绝,他几乎直白地告诉我:别挖他的过去了,今天就是扯闲篇就好了。
对比一下吴宗宪和他的主持风格,就会发现他实在是主持界的异类。他巴不得隐形,不惹眼意味着不惹人厌。他好像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我知道你想问我,既然我会如此内敛,甚至隐形,为什么还要上节目?我当然是自恋了,可是分寸对我更重要。
“梅兰芳时代的演员比现在的自恋太多了。那时看京戏,梅兰芳出场,或程砚秋出场,他们都得把灯先关一下,锣鼓声到了,一亮相灯就打开,大家就鼓掌;捧程砚秋的人,梅兰芳上场,整个剧院三分之一人站起来走掉,程砚秋唱戏他们再回来坐好——就是这么捧角。现在总不至于蔡依林的粉丝看到周杰伦出来就走掉了。我也想自恋到极致,可惜那个时代已经过去。
“有时我问自己为什么要在乎,干吗在乎想法有没有被人家弄懂,明明有一些放不进书里的东西,就该舍弃,我觉得有一些小东西,丢下很可惜,就写一写,一个好的,稳定安静的作者,写书都忙不过来,写博客干吗?很完蛋,你就高不成低不就,如果舍弃得了,那就十年练剑,躲一边去写小说,不要写博客,聚不了真气。”
“我是一个很胆小的人,不想把自己搞到那个处境去,为什么会逃离电影圈?就是我眼看着我就要步向抵押房子去拍电影,然后卖座不好就要自杀。
“你真的很有可能那么做?”
“我就是趋吉避凶,不把自己逼向那条绝路,不如早点闪人,后来留在电影圈奋斗的人,都会笑我,念了三年电影,结果你干吗了?你跑去做这么荒谬的电视节目。人会不会走到崩溃那一步,是他自己要做这些事,怀抱着悲壮的精神。”他笑笑,看着镜子说:“我不会,我不会入戏太深。”
“一旦我觉得一个人没有值得付出信任,就会走开,不太想要把自己放在那个容易被人背叛的地方。不管是对事业、同事、对朋友、对爱情都一样。上海人精明,总嗅得出来状况不对嘛。
“我没有入过社会,到现在都没有。”他谦虚地总结道。
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大多从父辈的故事以及书本得来,他是一个随时准备撤退的人,对他而言,更重要的是安全感。
也许之所以聚不了“真气”是因为他已把它们都用在体外,用来隔绝外界的种种影响。也许这人从小就受到这样的训练:一定要和世界保持一定的距离,和喜怒哀乐保持一定距离,和他自己保持一定距离。小S说如果她说蔡家着火了,他也会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地说:是吗,好可怕。告诉他腿断了,他会说,真的很痛耶。把自己活成一个旁观者,这就是他的人生态度?
所以他不会成为什么大人物,他的字典里没有极端,他就是那种恒温动物,就像《生活大爆炸》里的谢尔顿对沙发的要求一样,更重要的是姿势、分寸、和方位,生活就是一场《四郎探母》,唱念坐打,游龙戏凤,鼓繁弦急。
奋斗不重要,成功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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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卢悦 编辑:徐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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