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婷：焦作 我想回到那里去

站在神农山的绝顶之上，云起雾涌，山动峰驰，沟壑纵横，脚底悬浮，仿佛身在九重天里。被秋阳烤得脆香起酥的劲风，飒飒碰碎在我们的衣角襟前和眉鬓之间，混合着松脂和草药的味道。一百种感慨里，其中有一种便是不虚此行。 

上帝一路南下，随心所欲造出巍巍太行山，到了焦作这个地方忽然兴尽，急着找酒喝，大手一捏一挤，捏挤出高低错位、峰峦倾轧的云台山，又顺手一指画，在乱石叠嶂里，生生画出一道深八十多米的裂隙，这就是温盘峪。 

焦作山水的“经典名片”是云台山，云台山不但是国家风景名胜区，还是国家地质公园和国家森林公园。云台山的精华在于温盘峪。沿着山壁开凿的隧道，我们鱼贯走进峪中，惊悚于四周欺身逼近的险峭与诡奇。在这里，不同的地质结构交错纠缠着：热烈展现最瑰丽最匪夷所思的绝笔，是主体丹霞地貌；斜插正竖，参差着一本本揭不开的巨著，是到处插足的页岩；山腹怀抱的小溶洞，含羞半遮的是白色钟乳石。 

在这条长长的自然山水精品廊里，水是灵魂，是总导演，是薄轻剔透的丝巾，飘在温盘峪的玉颈；是孔雀翎的翡翠饰带，缠绵在温盘峪的腰间；是无坚不摧的锋刃，削岩切岱，塑出千奇百怪的群像；是柔情万千的线瀑；是风铃般泪滴般的珠帘；是变幻五彩，时而盘踞时而腾空时而长啸的九龙潭。 

自然状态的水永远滋润着人类伸向远古饥渴的根。 

古人云：“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云台山的山与水结合得如此完美，仁者见智，智者也能见仁。大美之前即生大悲，除了浑然忘我地匍匐，再无隙可嫌了。 

回家之后，朋友问我：“上当了吧？”我说：“山可比张家界，水可比九寨沟。” 

人和人邂逅需要缘分，人和山水的遭遇也同样需要机遇。 

《山高高水长长》在河南省焦作市开机，制片和导演都是我的朋友，两位电影人在电话中一再对焦作山水极尽渲染。广告词泛滥的时代，屡屡上过当的我们仍然心存疑惑，暗地锁定的目标却是声名赫赫的洛阳龙门石窟。接应我们的焦作诗人似乎为了稳定军心，当然也是对自家山水有足够的信心，第一天就送大家去洛阳，不过一个半钟头的路程。蜿蜒的河滩，拂动的萋萋苇草，临河一壁风雨剥蚀的石窟，落日下，沉郁沧桑凄美，比挨个雕像细摩，更叫人感伤。 

洛阳只不过是此行的餐前点心，进入主题后，用小说家荆歌的话说，是意想不到的好玩哎。 

焦作市位于河南省西北部，被声名赫赫的洛阳和开封夹在中间，不免有着“养在深闺人未识”的遗憾。人人知道焦作产煤，想像中，那里必定黑糊糊的，路上撒着煤屑，空中飘着粉尘，其实不然。我们四处张望，见不到煤城的痕迹，只有建设中的绿地、广场和步行街。脚手架、沙土堆、吊车，这些都和目前内陆中小型城市的繁忙现状一样，不同的是，焦作还有其得天独厚、不可替代的人文景观和自然风光。她是司马懿、韩愈、李商隐等历代名人的故里；有武王伐纣遗址、山阳城遗址和“竹林七贤”遗址等多处历史见证；有“北京小故宫”之称的嘉应观，在历史上与少林寺、白马寺、相国寺齐名的月山寺，和众多寺庙道观塔楼等古建筑词典，十天半个月是翻阅不完的。 

中原是华夏民族文化的发祥地，摔一个跟斗，磕碰出一块汉砖秦瓦来，本是稀松平常的事。焦作除了文化底蕴丰厚以外，地理位置也是上帝的恩惠。她刚好处在太行山和华北平原的过渡地带，囊括了新生界、古生界等三个地层系统，其地貌、气候、植被之千姿百态，没有亲历其境的人决然无法想像。 

即使像我这样被焦作捕获过一次的人，翻着带回的画册和资料，中了蛊似的，不断听到交臂错过的茱萸峰、青龙峡、天瀑、镜湖的召唤。 

我想回到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