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既没芮妮?齐薇格的漂亮脸蛋，又没出神入化的演技，所以困难重重。我绝大多数工作都是零敲碎打的临时活儿，比如，我在联合国当过复印员；去过AIG 的亚裔美国人保险部门；当过一家宽带公司的副总裁，办公地点很不错，可以看见布鲁克林大桥，可我去了两周后它就倒闭了；我还去过一家专为女修道院理财的投资公司。最近，我刚在政府部门找了个工作，在城里上班。看起来，他们有让我转成全职的意思（所有临时工作的老板都想让你转成全职）。而且，出于绝望，我头一回动了心。我妈说我“老大不小”之前，我已经烦得不想活了。她肯定知道我的心情，但她没有为刚才那番残酷的说辞道歉，反而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烤秋葵，说了句：“走，买衣服去……瞧瞧你穿的这是什么呀！”

第二天早上，我裹着一件灰色法兰绒的旧睡袍（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件衣服了），一边在厨房里晃来晃去，一边小口喝着咖啡。爸妈早就上班去了，我已经做完了《纽约时报》上的填字游戏，看完了商业版和网络版之外的所有版面，可体内的咖啡因还不够让我打起精神来梳洗。前晚喝了太多玛格丽特鸡尾酒，回来见到老朋友，喝高了是难免的。食品室的门半开着，我的目光落在了里头的书架上。整整齐齐一排书，多熟悉的情景啊！起身去倒最后一杯咖啡的时候，我进去伸手取下一本。《掌握法国菜的烹饪艺术》，上册，一九六七年版。老妈的这本旧书在厨房里待的时间比我还长。我返身坐到那张旧桌子前——小时候我坐在那儿吃下午点心，大概都有一千次了——随后翻开书页。

还是小丫头的时候，我看过这本书很多次。部分是由于我有阅读偏执，只要是带封面封底的东西，我就忍不住想翻翻。但还有别的原因：这本书有“惊人”的力量。它能让人浑身不爽，如坐针毡。不信，你找个面色苍白、到处穿孔戴环、描着黑眼圈的时髦女郎来，让她照着第五百七十一页到五百七十五页的插图做一道脆面皮去骨填鸭，她保证一溜烟逃回纽约的威廉斯堡去，在那儿绝不会有人要她在十分钟之内把整只鸭子剔骨。

这本书有什么问题？看在上帝的分上，这不过是本老旧的烹饪书而已。可是，素食者、阿特金斯减肥法（这种减肥方法严格控制淀粉摄入量。——译者注）的拥趸，还有海滩控对这本书嗤之以鼻；自诩为新派食客的人会挤出个客气的微笑，然后继续看自己的绿色有机食

谱。怪了，我也应该有这种反应才对，毕竟我是个纽约女演员嘛，是怪异城里人和自负郊区人的终极混合体。

好吧，其实我没资格这么说，因为我从没真正拍过戏。说实话吧（也该面对现实了），我甚至都没真正争取过。可是，如果不是个纽约女演员的话，我又是谁呢？我每天早上得搭地铁到下曼哈顿去上班，整天不过是接接电话，做做复印，郁闷得要死，晚上下班回家什么都不想干，只会窝在沙发上傻乎乎地看电视上的真人秀，直到睡着。

我的神啊，真相就是如此，是不是？我的确只是个秘书。

半个小时后，我从《掌握法国菜的烹饪艺术》中抬起头来，明白了一件事。这几个月来，甚至是几年以来，我已经认了命，甘心当秘书了。

这是坏消息。好消息是，我的心头忽然涌起一种感觉，它躁动不安，有点堵得慌，又有点跃跃欲试。它好像在说，我还有希望，我还能做点别的什么事。

你看过这本《掌握法国菜的烹饪艺术》吧？你应该看过，最起码，你应该见过，这本书简直就是个里程碑。哪怕你只是知道写这本书的女士长得像演员丹?阿克罗伊德，还经常切破手，你也算见过它。可是，你看过这本书没有？这书并不难找。有那么一阵子，只要是会烧开水的美国家庭主妇，人人都有一本（我听说是如此）。

书里插图不多，也没有美女作家的光彩芳容。贝齿间噙着鲜红欲滴的草莓，或是皮笑肉不笑地对着精美的水果蛋糕，手执餐刀，做热辣美厨娘状。书里的菜谱过时得令人绝望。烹调时间长得吓人，黄油和奶油多得让人瞠目结舌，时下流行的意式烟肉、海盐、芥末更是一字未提。几十年来，它早已不是雄心勃勃的美食家的必读书了。可是那天早上，当我把它拿在手里，揭开那绘着土豆色鸢尾花纹的封面，翻动那淡黄色的书页时，我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生活中重要的东西。为什么？我来回翻动着书页，希望找到这种奇怪感觉的缘由。不是因为食物。仔细想想，食物压根就不沾边儿。不对，肯定有什么更深层的秘密原因隐藏在字里行间，或许就蕴含在纸页本身。

我从不向宗教寻求慰藉，我的基因里没有信仰的成份。但是，读起这本《掌握法国菜的烹饪艺术》时，它的纯真、简单，却又繁缛、复杂的气质有种魔咒般的抚慰人心的力量，我猜，这就是祈祷的人的感受吧。生命力、期待和渴望油然而生，紧紧融合在一起。读这本书，

就像在读情色版的祈祷文。

所以，五月回纽约的时候，我顺理成章地把老妈这本书揣进了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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