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立夏蛋、烤田螺和其他

我离家返京那天，是5月4日，第二天立夏。前一天下午，爸爸已经开始张罗煮立夏蛋，说是提前给我过立夏。

立夏是奉化地区的大节日。按照风俗，这一天是必然要吃蛋的。我读小学时，这一天家里对小孩简直是放开供应立夏蛋，书包里往往有五六个甚至十几个。

大概也真有一天全都吃完的，不过大多数还是为了游戏。课间时，旁边是同学甚至校友的呐喊，两个人手里各握一枚蛋：大部分藏在手心里，只一点顶露出虎口，双方进行蛋的角力。乡里称之为“拄蛋”。

蛋壳先发出嘎吱一声、继而破损的一方，就算输了。赢的一方则得意万分，高兴之情大概能和考试得了高分比拟。输掉的又往往不服气、要求再来一轮：要么新换一个蛋，要么同一个蛋掉转头。

拄蛋

我小时候，同龄孩子对这种立夏游戏是很上瘾的。但家里6周岁9个月的小侄子，我爸却说对此并不十分感冒。

对那些还无法参与这类游戏的小小孩，家里则会准备一个用五彩线穿成的蛋套，可以挂在脖子上、胸前的网兜里则盛放上一个没破的立夏蛋。可惜工业化的冲击，会结这种五彩蛋套的人现在都是少之又少。

至于为什么要吃立夏蛋，我从来没有深究过。民俗学家表示，这一传统可以上溯到女娲时期，说是因为立夏之后天气渐暖，小孩容易食欲消退、逐渐消瘦。女娲娘娘就告诉说，这一天让小孩挂上煮熟的蛋，就能避免这一情况了。事实是否如此，不得而知。

但在物质匮乏年代，蛋确实是普通家庭进补的最佳选择。

在我乡人的生活起居里，蛋扮演着重要角色：奉化人隆重而常规的待客礼，除了一盏甜到发腻的红糖茶外，就是一碗汤面。这碗汤面照例也会加很多红糖，还要卧上两个、四个不等的荷包蛋，但一定是偶数。具体数量要视客人的重要程度、主人是不是客气。如果客人推说蛋太多吃不完，主人家会一直劝，我就有去拜客吃撑生病的教训。

和鸡蛋一样，糖尤其是红糖，某种意义上也是富足的象征。

我记忆里，蛋在乡人的生活里扮演重要角色的，还有传统婚礼。在我们家乡，新娘子的嫁妆里必然会有一个木制的马桶，马桶里会放上数量成双、染成红色的喜蛋。嫁妆一到，这些喜蛋就是争抢的对象。

但记忆有时候会出现偏差甚至会骗人，不晓得这段是否存真。

立夏蛋

今年立夏蛋，爸爸挑选的是鸭蛋，比普通鸡蛋大一倍。如果用来拄蛋，肯定要比鸡蛋厉害很多。带回京的五枚分送给了办公室同事，他们的反馈是：好吃，尤其蛋黄。不干不硬，吃到颗粒细腻，但又有质感、香味。这描述，形容鹅肝敢情也够得上了吧？

乡里煮立夏蛋，是相当简单便当的。蛋洗净、放足量清水淹没；放入盐、茶叶即可，最多再加几粒八角就到头了。

颜色和味道完全要交给时间。在我外婆和奶奶那辈，这锅立夏蛋要在柴火灶上，从吃过晚饭后一直煮到第二天早上。如果是用来吃的，中间就会把蛋壳敲碎；而即使那些没有敲碎的蛋，等早上验收时，不仅蛋壳可以媲美潮汕那些不洗的功夫茶具，是浓重的茶色；甚至蛋壳里的那层膜都会被晕染出茶色，盐和茶叶的味道则通过长时间的熬煮而穿越蛋壳传递给鸡蛋。

到我爸爸就更简化了，直接用电饭锅煮。前次家里装修虽然保留了大灶，但几乎不用，真想念小时候大灶、稻草烧出来的各种食物，似乎经由稻草保留了大自然馈赠的所有味道。

除了蛋，立夏奉化人少不了的还有新上市的蚕豆、笋，立夏版本的青团，我们叫“米鸭蛋”，除此之外还有烤田螺。

蚕豆是暮春的恩赐

烤这个字其实并不准确，奉化人的烤实际上是把一锅东西慢慢煮到没有水。这种做法做田螺时，往往只有一种调料，就是咸菜缸里的一碗雪菜卤。雪菜卤汁之于奉化人，简直是时尚界最百搭的那件单品。这次文不切题，等以后慢慢道来。煮的过程中已经是咸香四溢，田螺肉因此也会有雪菜的辛香以及卤汁沉淀的时间味道。

田螺之外，我倒是非常期待另外一样淡水壳类，就是黄蚬，可惜北方是吃不到的。这种江浙河道里一耙下去就收获良多的小贝壳，只要养净了拿水烧开就是一碗好汤，奉化人用“鲜到骨头里”来表达对它的喜爱。常常是一家人围桌而食，却只听见啄食的声音。

年前在台湾花莲倒是吃到了黄蚬，被做成了凉菜下酒。小小一碟子，等我回过神来竟已经被同行的吃光了，远比鲨鱼熏之类受欢迎。

作为一个胖子，我以前也有一小部分不喜欢过立夏，因为这一天要“称人”。

那时候，老师用一杆吊在门框上、秤粮食的大秤把住门，每个人鱼贯秤重。办法是用手抓住秤头的铁钩，等到整个身体和秤砣在空中形成平衡时、老师就在秤杆上读出秤星。这总让我惶惶不安，除了会弄断秤这种无畏的担心外，还有体重是不是超出了预期，以及同学们会否嘲笑。简直是成长中不能承受之痛。

立夏称娃娃

作者有公号“寻味奉化”（xunwei-fenghua），旨在记录记忆中的味道和乡情，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