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莓讲述：每一次对爷爷的回忆，都刺痛着他的心

爷爷最怕他在外边受欺负，盼他回家过年

爷爷生怕他在外边受欺负，经常告诉他：“孩子，你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父亲去世、母亲不在身边的事。”

爷爷有一个动作，他一直记得很清楚。每次爷爷到叔叔、姑姑家看他或者送生活费的时候，总是端着他的脸颊，从头到脚地看半天。这个细节他记得很深，很想找机会问问爷爷：“你养儿女的时候也是这样吗？你在看着我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他现在后悔自己在爷爷活着的时候为什么没有问？和爷爷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好好谈谈？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上大学的时候，平时的日子还好过，每天上课，和同学一起参加活动，业余时间又出去打工，一天、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唯一不好受的时候就是过年，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原来他上小学、中学期间，在叔叔、姑姑家住，他们总能给他安排出一个位置，准备一个纸箱，这就是他的空间了。虽然他的玩具和衣物少，但毕竟还有一小块空间。考上大学以后，他就搬出去了，住在学校的宿舍里，过年过节买了东西去各家看看，然后再回宿舍。这样，他在叔叔、姑姑家就没有自己的空间了。

上大二的时候，因为他所打工的酒店是一个中型酒店，有许多外地人或不愿意做年夜饭的人在酒店订了晚餐。他们一起打工的这班人有十来个人，现在可以称作团队，男生、女生都是长岭的，只有他一个人是长春的。他们一直都是在一起打工。他们的领班，大家都叫她琳琳姐。琳琳姐换酒店上班，大家也都跟着她一起走，互相之间可以有个照应。他们的工资都是琳琳姐和老板谈，如果老板克扣他们的工资或对他们中的一员有不公平的待遇，大家都一起辞职，这样他们就不怕老板了。琳琳姐对大家非常好，只要到了酒店发薪水的日子，工资马上就能到他们手里。

那天是大年三十的晚上，他不想回家。他们这班人准备初六再轮流回家，他也和他们在一起忙活。到了晚上9点多钟，琳琳姐看他还在酒店——她知道他家在长春，不是外地的，就问他：“我们都是长岭的，你家是本市的，为什么不回去？”他说：“不想回去。”她继续问他：“你和家里闹矛盾了？”他说：“没有。”她说：“今天晚上人手够用，你买点东西回家吧，初一下午两点来就行，有事我给你打传呼。”他装成像有些人那样流里流气的样子，在大厅的电视机前背着手晃来晃去，极力掩盖着内心的自卑和酸楚。他说：“这里不是挺好的吗？又能唱歌，又能跳舞，多热闹啊！”琳琳姐马上说：“平时可以，今天是大年三十，你得回家去。”他说：“我就不回去。”这时，他看到琳琳姐一脸严肃，她口气生硬地对他说：“你现在就给你爷爷打电话，然后回去！”

她一边说，一边把他拽到吧台的电话机旁，拿出电话本，翻了翻，找到了爷爷家的电话，问他：“这是你爷爷家的电话吧？”他惊奇地看着她。她说：“你在酒店打工，你爷爷生怕你被人欺负，经常往这里打电话问你的情况，还把自己的电话留下来。”

他心里一阵隐约地难过，开始拨爷爷的电话。刚拨过去，电话那边马上就接通了，好像连第一声电话铃声都没结束。电话的另一端是爷爷的声音，他感觉爷爷似乎一直在电话旁边等着。这时候，他原来准备说：“给大家拜年，今天酒店活儿比较多，我一会儿就回去。”可这些准备好的话全都说不出来了，他只说了两个字：“爷爷。”

好一阵子，爷爷那边也没有说话，他仿佛能看到爷爷握着听筒的样子。从电话里能听到那边电视机里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可能是叔叔和姑姑们都在那儿。又隔了一会儿，那边电视机的声音变小了。爷爷说：“好。”

他拿着电话，眼里含着泪，但控制着没有流出来。他终于又对爷爷说了一句话：“爷爷，我明天上午就回去。”爷爷说：“好！早点回来吃饺子。”他心里又是一阵不好受，别人谁也体会不到他这时候的心情，只有爷爷最理解他。他在酒店打工，最不缺的就是吃，看着他春节回来吃家里的饺子，爷爷心里才高兴。

其实，如果当时电话像往常一样响了几声，或者是别人接了再转给爷爷，他可能会高兴地和爷爷他们问候一下，毕竟过年了。但是那天他准备好的话却说不出来了。琳琳姐在旁边看到了，冲他点了点头，说：“好了，什么时候回去你自己定，给你爷爷买点他喜欢吃的东西……”她没有继续往下说。

后来，他每年过年都在家过，一般到腊月二十八九就回家了，因为他知道爷爷想要看到他。

他和母亲的那次见面，是爷爷精心安排的

他上大三的时候，他母亲曾来学校见过他一面。后来他从数学系董老师那里知道，他和母亲的那次见面，是爷爷、姑姑和董老师精心安排的。为了这次见面，爷爷和姑姑到他母亲单位去了两次，爷爷和董老师又去了一次，最后终于说服了母亲和他见面。

那时他经常和董老师一起做课题，和董老师非常熟悉。董老师后来告诉他：“我和你爷爷到你母亲单位，他说了好多动员的话——‘现在孩子也大了，上了大学，很懂事……我主要是想让孩子有个家。孩子挺可怜的，你是他妈，他过年过节到你那儿看看，心里也算有个安慰。别的什么也不用你了，孩子大学学费都够用了，你去看看孩子吧！’”

他和母亲终于在学校数学系教研室见面了，然而结果是大家没想到的。他只记得自己在三四岁的时候见过母亲，她再婚之后就没见过面，坐在她对面已经非常陌生了。爷爷、姑姑和董老师希望他们母子单独在一起好好谈谈，就在门外等着。母亲和他谈了很多她再婚以后的事：没有再生孩子，吃了很多苦，又谈到她可以承担他大学期间一半的学费，要他将来赡养她。

回忆起来，爷爷供他上学、生活，都没有向亲戚说过，而后还不让别人跟他说，包括爷爷都七十多岁了，还在当更夫，给工厂打工，挣钱给他上学用……爷爷在为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根本就没想到他今后会如何报答他。那天，听着母亲都说完了，他答应赡养她，但不要她的钱，然后他慢慢地从教研室里走了出来。

那天，董老师安排其他老师都到别处去了。他刚出门的时候，董老师正在门口吸着烟，看到他一个人出来，他把刚点着的烟按在窗台上，想拦住他问问是怎么回事。这时，在走廊里的爷爷冲他摆了摆手，董老师往屋里看了看，然后让他走了。当时，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有爷爷的支撑，什么委屈他都挺过来了            

没有父亲的孩子，在这个社会上生存是很艰难的，母亲不在身边就更难了。爷爷总是默默地关心他，以自己渐渐衰老的身躯，为孙子支撑起一片晴朗的天空。

他在酒店打工的时候，当时只有领班琳琳姐知道他在上大学，他和她说别告诉其他人。有时晚上缺人手，她就给他打传呼。当时没有手机，传呼非常普遍，他下了晚自习就到酒店去。有一次，包房里的一个男顾客因为菜上得慢了，开始骂骂咧咧的。这个包房是他负责传菜，他再三向顾客解释，因为当时是在晚饭时间，过油的菜点得特别多，菜也上得慢。可是任凭他怎么解释和请求原谅也无济于事，那顾客骂得越来越凶了，他也是压着火。这时服务员们都过来了，经理和领班也过来了，向顾客道歉，然后把他拉到大厅里。而包房里的顾客还在骂，他在大厅里收拾餐具的时候听不下去了，放下东西就想过去。几个服务员看见了，一齐抓住他，有的拽衣服，有的抓胳膊，把他推进另一个包房里。他瞪着眼喘着气，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领班琳琳姐也过来了，她说：“你今天回去吧！”他心里委屈，说：“哪有点了菜，马上就上来的？”他边说边脱酒店工作装，想要跟那个顾客背水一战。这时，琳琳姐对他说：“你就不想想，你爷爷供你念书，你在外边为这点小事还打仗，对得起爷爷吗？”听到这里，他心里一阵不好受，脱下的衣服又穿上。

他还能说什么呢？爷爷为了供他上学，所做的事太多了，他这点委屈算什么？这一次虽然他没有和顾客顶一句嘴，但他毕竟有不礼貌的表现，还是琳琳姐和餐厅部经理以及酒店副总说了很多好话，他才留了下来，只是被扣了50元的工资。

大学毕业前夕，爷爷永远离开了他                   

他最难过的是，在距离他大学毕业还有半个月的时候，爷爷因病去世了，连他用第一个月工资给爷爷买东西的机会都没有了。他那种心痛的感觉，真是揪心扯肺，难以形容。

在他即将离开学校的时候，最了解他的董老师找他谈过几次话。在他大学三年级的时候，董老师非常希望他能报考他们数学系的研究生，可他当时说不想考了，只想早点上班，早点挣钱，董老师听了还批评过他，不过现在能理解他了，只是感觉非常可惜。董老师又送给他一些数学方面的书，都是旧版的，现在书店买不到了，希望他在数学方面别荒废了。他感到董老师是在安慰他，怕他因为爷爷去世过分伤心。他给董老师鞠了个躬。

离开了学校，他上班了，后来结婚，有了个儿子，过着平淡的生活。回想起来，爷爷都七十多岁的年纪了，还打工供养他生活、上学，他当时虽然很苦，但在他最艰难、最不好过的时候，有爷爷的“父爱”支撑着，他还是个幸福的孩子。他现在感到最难过的就是在他满心期望要为爷爷做一些事的时候，爷爷走了，什么也不需要了，这个坎儿他心里一直都过不去。他也告诉自己不能把这种难过在心中停留的时间太长了，要往长远看，要把这样一份亲情融入到生活中去——学会珍惜，学会宽容，学会说爱。

现在有时候下班后，他在厨房里和妻子做饭，听到儿子喊他，要他检查作业，或者看到儿子在灯下写作业、查字典，他心中真的感到无限满足；想起当时爷爷用手抚着他的脸的，爷爷可能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有一天，他们一家三口去给孩子买军训物品，妻子和孩子在前边走，他跟在后边。看到孩子的个头快要赶上他妈妈高了，他不知不觉地笑了。妻子问他笑什么，他停了一下，说：“他很幸福。”

他感谢爷爷。从小到大，他和爷爷在一起的时间并不是很多，但爷爷所给予他的太多了。

蓝莓 凤凰时尚情感专栏作家

蓝莓，某报首席编辑，编辑、主持情感栏目十余年。文风质朴，重写实，轻虚构。关注普通人的情感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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