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莓讲述：我小时候和三姐的那些事

诅咒三姐掉井里，竟然应验了

我小的时候，妈妈总在讲：找算命的人给三姐算命，说三姐一辈子有三道水关。

第一道，是三姐还在襁褓中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山洪从炕上冲到了院子里。妈妈一把攥住，三姐才幸免于难。她这道水关是我听妈妈讲的。

第二道，发生在我9岁那年冬天……

放寒假的时候，妈妈在忙年，我和三姐在炕上玩。因为一点小事，我俩闹起了别扭。三姐不让我，我很生气，就和她又吵又闹。妈妈听到后，就说三姐：“你那么大了，整天和妹妹一样打！水缸没有水了，快去挑水去！”三姐不情愿地去挑水了。

我看三姐路过窗户底下的时候，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心里恨恨地想：三姐要是掉井里就好了，那就没有人欺负我了。我看她走远了，就又回过身子自顾玩去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妈妈说：“挑一挑水去了这么久，咋还不回来啊？掉井里了？”听到妈妈说到这儿，我的心猛地往上提了一下。是呀，平时两挑也回来了，今天……不能真的掉井里了吧？

我不敢往下想了，走到炕里跪在窗户台下，用舌头舔了舔玻璃上的冰花，舔出一个没冰的小圆眼儿，用力地往外看。突然，远处一个白晃晃的人，挑着一担水艰难地走着，我真的不敢相信她是我三姐。我的心怦怦地在跳，看那人越来越近了，我大声喊：“妈，我三姐挑水回来了，快开门！”妈妈把门打开了，一个明晃晃的人，走路还哗哗啦啦地响，闯进了家门。

我想知道三姐身上为什么那么亮，就急忙摸了一下三姐的棉袄。一摸，原来是一层冰！我喊道：“你真的掉井里啦！”妈妈的眼睛近视，听我一喊，仔细一看，忙说：“快上炕把衣服换下来，暖和暖和！”我忙返回屋里，把被子拿了下来。一看三姐的衣服，外面是冰，里面是水，我下地帮着三姐把棉裤拽了下来。脱下的棉裤我都有点拿不动，全被水浸透了。

我看着三姐，她躺在滚热的炕头上，身体不断地发抖，上牙碰下牙，闭着眼睛，也不和我讲话，我也不敢和她搭茬儿。我心里一直在想，我只不过是一闪念啊，她怎么就真掉到井里了？

妈妈把饭做到锅里后，进屋问三姐是怎么掉井里的。我在旁边一边漫不经心地玩，一边支棱个耳朵听三姐和妈妈诉说。三姐挑水的井，是一个老式的井，不是用辘轳摇的那种，而是像杠杆一样，一个长杆的头上，有一条长绳子系在上面，绳子下头有一个铁钩子，用来挂水桶。把水桶挂上后，拽着绳子，把水桶放到井里，用手一晃，水桶一偏，水就进桶里了。满了以后，就上杆子后面，往下压，井里的水桶，就高出井台，用手一推，稍稍一偏，就可以放下杠子，水桶就落地了。三姐就是在拽着绳子往井里放桶的时候，由于天寒地冻，井台上全是冰，井口被冰冻得只剩下很小的口，看不到水桶里进没进水，就使劲探着身子往井里看，脚下一滑，顺着绳子就掉井里了。掉进井里容易，想出来可就费劲了。齐脖深的刺骨冷水，把三姐的衣服，瞬间就浸透了。三姐在井里大喊救命，可是数九寒天的，谁在外面站着啊？这个时候，正巧一个老大爷挑着水桶来挑水。他在远处看见井台上有人在打水，再一抬头，就不见人了，难道掉井里了？老大爷加快了脚步，快到井台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喊：“救命啊！快救命啊！”老大爷放下水桶，急忙跑到井边上，往下一看，真的是有人掉进井里了！他急忙拽着打水的绳子，一边往下放，一边喊：“孩子，不要怕，没事的，我一定把你救上来。”三姐接住老大爷放下的绳子，把它使劲儿地攥在手里，老大爷像打水一样把三姐从井里捞了出来。老大爷叫三姐快回家吧，一会儿就冻坏了。可是，倔强的三姐居然还打了两桶水挑回了家。

三姐真是犟得可爱，还挑啥水啊？换了我，早就撒丫子跑回家了！为了感谢老大爷救命之恩，妈妈买了一些饼干和酒之类的东西，和三姐一起到他家进行了答谢。

唉，就是现在，每当想到这一幕，我的心还有一种别样的滋味，自己的诅咒真是恶毒，竟然应验了。但我一直没敢跟任何人说。

第三道，是三姐刚参加工作一年的时候。

1961年，我们家随着大哥工作调动，又搬到了露水河镇。那时，三姐刚参加工作一年，在临江林业局漫江林场电话室当话务员。秋天，三姐回家探亲时，带我去大河里洗衣服。那条河不算太宽，用一根很长的原木从岸的这边搭到岸的另一边，三姐就坐在这根木头上，两只脚搭在河里洗衣服。我负责把三姐洗完的衣服拿到河边晾晒。晾晒上以后我就和一个同学在岸边玩。

当三姐又洗完一件衣服喊我去拿到岸边晾晒的时候，我刚走到岸边抬腿要踏上木头，突然看到一个大浪从河的上游哗地一下就把三姐和没有洗完的衣服掀到河里！我当时真的是吓蒙了，就看见三姐两只手在河里乱抓！河水又浑又急，一会儿就看不到三姐挣扎的手啦！我一边哭一边往家跑，跑到家里，告诉妈妈：“妈，我三姐掉缸里了！”妈妈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问：“那么大个人咋还掉缸里了？”和我一起跑回去的同学说：“她吓蒙了，不是掉缸里，是被大水冲走了！”妈妈听到这儿急了，忙喊大哥快去救三姐。

我大哥在前面跑，我们在后面跟着。到了河边大哥边跑边喊：“老三！老三！”我也学着大哥喊：“三姐！三姐！”我们顺着河边跑了好远，大哥看见三姐正在河边水势较稳的地方，一边哭一边往岸上走呢，大哥急忙跑到水里把三姐拉了上来。

我看到三姐的脸已经没了血色，话也说不出来了。我上前拉着三姐的手哭了。这时妈妈、爸爸、嫂子（抱着孩子），还有邻居也都相继来到了河边，七嘴八舌地安慰三姐。三姐头也不抬，就是个哭。

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三姐哭得这么伤心。在我的记忆里，三姐是一个不轻易掉眼泪的人。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三岔子镇住时，那时三姐已经上中学了。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见妈妈在院子里一边骂，一边用一个带疙瘩的木头棒子打一个人。那个人坐在院子的地上，用手捂着脑袋，也不吱声。我也不敢靠前，一想准是三姐，因为这个家妈妈可以打的人就我和三姐。三姐还特别犟，也不跑，更不挪地方，任妈妈劈头盖脸地打。我就在旁边小声喊：“你还不快跑！快跑啊！”妈妈听到后，一转身用木头棒子指着我喊：“你皮子又紧了？我火了连你一块揍！”

哎呀我的妈呀，我可好汉不吃眼前亏，转身就跑。一会儿跑回来，就听三姐坐在地上喊：“你打吧，我上法院告你去！”她越这么喊，妈妈越来气，棒子打在身上的频率就越高，好在嫂子下班，给拉开了。

我看三姐起来后，满脸的愤怒，脸上没有一滴泪水。

那这次三姐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事后我知道了，原来三姐洗的是全家人的衣服。除了我晾在岸上的几件外，其余的都被洪水冲走了。她是心疼那些衣服。后来大水退后，三姐天天在河边找衣服，硬是在水里、泥里又找回来好几件衣服。

去三姐家串门，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小时候，我和三姐隔三差五地又吵又闹，但是她没有记仇，工作以后经常给我买衣服、寄钱。

1966年“文化大革命”时学校停课，三姐就写信让我到她家去。那时三姐已经结婚了，婚后姐夫又应征入伍。我想，反正也不上学，在家也没意思，不如出去溜达溜达，看看外边啥样儿。

我家那时已随大哥搬到了敦化县，这样，我坐了两天的火车才到了临江三姐家。第二天，三姐上班前告诉我，中午把她放在锅里的饭给热一下。她11点30分下班，叮嘱我11点热就行，并且把柴火、引火用的明子和火柴都放在灶坑边上。我一边看小说，一边“嗯嗯”地答应着，心里却很不屑：不就是热个饭吗？至于这么啰嗦吗？

11点，我开始点火。把点着的明子放进塞满柴火的灶坑里，就回到房间看小说。看了几页，感觉不放心，别把锅烧干了？放下书，出来一看，嗨！咋没着啊？我把没着完的明子又重新点燃，第二次放进灶坑里，转身回到房间继续看小说。看了不到一页，就又想起灶坑里的火也不知道咋样了，拿着书到厨房一看，咋还没着啊？我一看时间，已经11点15分了！就急忙把书放在灶台上，继续点火，这回不敢进房间了。

原来，把明子点着后，不一会儿就灭了，灶坑里面的柴火根本没着！我又拿了一块大一点的明子，继续点。明子在灶坑里呼呼啦啦地着了一会儿又灭了！这回我真的着急了，反反复复地点，急得我一头汗。

我正不知所措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了三姐脚步声，她下班了！我忙站了起来。三姐看我一头汗，脸上还有黑道儿，便说：“热个饭咋还弄成这个样？”我尴尬地挤出了点笑容，指了指锅灶说：“你家的柴火不干，一点就灭。”

当三姐看到灶坑里摆放着整整齐齐的柴火的时候，突然爆发了，一边往外拽灶坑里的柴火，一边和我喊：“这么点儿个灶坑，你摆这么多的柴火，神仙也点不着！你连‘人要实，火要虚’的道理都不懂！还赖我家柴火湿！”三姐把灶坑里的柴火都拽了出来，弄得满屋子里都是烟。

不知道是烟辣眼睛，还是觉得委屈，反正我泪流满面，想回家。“活了16年，我在家连碗都没刷过，到你家就让我干活，我能给你干就不错了，你火啥呀？”我哭着和三姐嚷。我想好了，下午她上班我就回家。    

到点了，三姐上班去了，我把自己的小包儿收拾一下，把大门一锁，走人。买票，进站，上车。进车厢后，我还没有找到座位，就感觉后边有人在拽我。回头一看，哎呀，怎么是三姐？！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不由分说地把我拉下了火车。我试图挣扎，可没有用，她就是不撒手。还没出站台，火车一声长鸣，呼哧呼哧地开走了。

原来，我锁上门后，钥匙不能带走，就把钥匙送到三姐单位的收发室了。钥匙到三姐手里后，她了解我的个性，直奔火车站……

正是三姐的这一举动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1967年秋冬季节，临江林业局开始招工，招工名额平均分配到下属40多个单位，竞争很激烈。我是因为三姐是军属，由车间提名，全厂讨论，报局里申批，最后报省林业厅批准。于是，我于1967年末参加了工作。

我这一生最感谢的是我三姐，因为如果没有三姐毅然决然地把我从火车上拉下来，就没有我的今天。我参加工作后，认识了我丈夫，结婚生子，一生平平安安，我心满意足。我和三姐的事，有的她可能忘记了，可是在我的记忆里却挥之不去。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温馨。

我小的时候，做了不少对不起三姐的事，今天在这里向三姐赔个不是。三姐，请原谅小妹的年幼无知吧，谁叫你是我的三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