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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莓讲述:一笔良心的“高利贷”


来源:凤凰时尚

在下乡当知青期间,他欠下一笔债,而且还是“高利贷”,让他的心灵一辈子无法安宁。

   

蓝莓讲述:一笔良心的“高利贷”

在下乡当知青期间,他欠下一笔债,而且还是“高利贷”,让他的心灵一辈子无法安宁。

[本期关键词:良心]

     

1968年,李文清初中毕业,为了响应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伟大号召,他和他们班的十几名同学组成一个集体户,下乡到吉林省怀德县(今公主岭市)杨大城子镇金盆大队,成为一名知识青年。那一年他18岁。在下乡当知青期间,他欠下一笔债,而且还是“高利贷”,让他的心灵一辈子无法安宁。

 
第一章

杨大城子镇也算是我的第二故乡。以前我父亲就在杨大城子邮电局工作,我小学一年级到五年级就是在杨大城子小学念的。当时我的同桌叫黄福臣,小名大黑。他家住在镇郊一个叫凤凰岭的小山村,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家里有他的父亲及两个姐姐。当时每到星期日休息的时候,大黑就请我去他家玩。春天,他带我上山打鸟;秋天,我帮他家收割玉米;冬天,我们上山打雪仗。那个时候我们相处得真快乐!

上到小学五年级时,因我父亲的工作调转,我们全家也随父亲搬走了,我和大黑这对儿时的“老朋友”就中断了来往。

下乡到农村接受再教育,对于我这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确实是又苦又累。当时我们所在的生产队又比较穷,干一天活只能挣到五角钱,生活方面就更苦了。我在家里都是靠父母,如今要自己独立生活,处处有意想不到的困难。尤其对农活,我根本不懂,一切都得从头学起。总之,在农村当知青的这几年,我吃尽了苦头,但也由此磨练了意志,树立起不怕苦不怕累的世界观。这给我今后的工作带来很大的推动作用,并让我受益终生。

1974年,由于父亲单位招工,我被抽调回城,分配到公主岭市邮电局做乡邮投递员。当时的乡邮投递工作在邮电局可算得上是最不好的工种。每天骑自行车走几十里路,还要风雨不误。如果下雨天不能骑自行车,就要背上几十斤的邮件步行。工资在全局工种里也是最低的。所以,谁都不愿意做乡邮投递员。因为我当知青的几年来都是和农民一起生活,一起劳动,深知他们的疾苦,所以我很愿意为他们服务,吃苦受累我也不怕。我每天都把党报、党刊、农民的信函、寄来的钱和包裹等及时准确地投到用户手中,十几年的乡邮工作从来没有出过一次差错。而且在乡邮这条路上,我向雷锋同志学习,除了工作之外还做了大量好事。

我因为工作干得出色,先后被各级组织评为吉林省劳动模范、省特等劳模、邮电系统全国劳动模范、省青年标兵。我还是“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并参加了全国共青团第十次代表大会,受到邓小平同志及国家领导人的接见。

忆往昔,真是扬眉吐气啊!在农村当知青那几年的艰苦磨练,使我成了吃苦耐劳的典范,也成就了我的工作业绩。可是,有谁知道,就在那几年里,我也欠下了一笔良心债。它就像一笔高利贷,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笔债务越滚越大,几十年来一直压在我心头,至今都无法偿还。

 
 
第二章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记得1970 年的春天,我代表集体户去镇政府参加“抓革命促生产,狠抓阶级斗争,搞好春耕生产”大会,散会后巧遇我的小学同窗好友黄福臣。老朋友相见就别提有多高兴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大黑得知我下乡来到了杨大城子,乐得蹦起老高。可由于当时我着急回生产队传达上级指示精神,我俩还没近乎够,就匆匆分手。后来,大黑在农闲时一有时间就带一些好吃的跑来集体户看我,对我的生活非常关心。他还多次请我去他家做客。我去过大黑家很多次,大黑家里还有他父亲和二姐,大姐已经嫁人了。他父亲黄大叔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人,爱说爱笑的,当年有六十多岁。大黑告诉我,大叔以前在省里一个煤矿工作,因为在工作中讲了一句落后的话,就被打成了资产阶级右派分子,下乡劳动改造了。

黄大叔对我非常好,就像父亲一样。我一去他就对我嘘寒问暖,然后就让二姐把家里最好吃的东西拿出来做给我吃。二姐也像关心亲弟弟一样关心我,看到我的衣服划破了,就让我脱下来,不一会儿就给我缝好。我们相处得就像一家人一样。我每次走时,大叔都告诉我,常来啊,有事没事都来家里看看。

1971年元旦放几天假,我们集体户的同学都准备回家过节,我也如此。可是我临走时还想看一下老朋友大黑,就骑自行车来到大黑家。大叔见我来了,十分高兴,他说:“你来得太好了,大黑的大姐在长岭县那边给大黑介绍个对象,他明天可以骑你的车去相对象了,这样不是更好吗?”我一听也非常高兴,因为大黑的父亲是右派分子,他的对象在当时是很难找的,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一个右派的儿子呢?于是,大黑就骑着我的自行车去相对象了,我也回不去家了,只好住在大黑家等他回来。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上午大黑走的时候还晴着天呢,下午就下起了大雪。而且这雪下得很大,一下就是三天三夜。大黑就被隔到长岭县大姐家里了,我也回不去家了,只能在大叔家等着大黑早日回来,同时也盼着大黑的好消息。

大叔是“右派分子”,不管是什么天气,都是必须要接受劳动改造的。每天天不亮,大叔就去生产队干活了,这样家里就剩下二姐和我两个人。我感到二姐是个大姑娘(只比我大两岁),我又是个小伙子,当时的年青人又没有什么可说的,两人在一个屋里待着实在不方便,我只好每天和大叔同时起来,吃完早饭,大叔去干活,我就到外边去溜达。大黑家屋后有一片小杨树林,我就冒着大雪,在小杨树林里走来走去,一天也不知走了多少遍,深深的雪地里留下了我一行行的脚印。三天的时间也不算短,有的社员看见我老在大叔家房前屋后走来走去的,就问大叔是怎么回事。大叔如实相告,问的人就夸我,说我“是个懂事的小伙子”,给予我很高的评价。

三天后大黑高兴地回来了,对象相看成功。大叔和二姐都非常高兴,我也一样。几天来等得很心烦,但换来了好的结果,我感到很值得。随后,我骑上自行车,高高兴兴地回家过年了。

但是,好景不长,也不知道是哪个“积极要求进步”的家伙,把我和大黑全家来往密切的一切情况都汇报给了镇政府知青办公室。当时正是“狠抓阶级斗争”、“阶级斗争是纲”的年代,为此,知青办领导多次找我谈话,说我忘记了阶级斗争,说右派分子(黄大叔)对我的关心是有目的的,这是为了破坏毛主席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伟大号召,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一系列无中生有的大帽子从天而降。知青办领导让我必须和资产阶级右派分子划清界限,对右派分子的反社会主义和反党行为要进行彻底的批判和斗争,彻底肃清其流毒。

当时我也很为难,黄大叔从来没有说过一句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话啊,至于反社会主义反党的行为,就更是天方夜谭了!大叔对我就像父亲一样,我怎么能忍心批斗他呢?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况下,我只好请假回家,想躲几天再说。我在家躲了一段时间,不敢回集体户,可我也不能总在家里躲着啊!就这样过了大约三个月的时间,我所在的集体户领导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不批斗黄大叔这个“右派分子”,我也会被视为“与右派分子同流合污”而遭到批斗,将来回城工作、当兵、入党等等好事,想都别想了。

我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来到黄大叔家,把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大叔和大黑。大叔当时就表示:“孩子,你不要难过,也不要害怕,只要不影响你前途,大叔受这点苦不算什么……他们爱咋斗就咋斗吧,反正也不是斗一次两次了,挨过打的不怕打。”

 
第三章                 

我至今仍能深深地记得,1971年4月份的一天晚上,黄大叔被带到我们集体户所在的生产队接受批斗。当天晚上生产队召开由知青办领导参加的全体社员大会,生产队三间房子里坐得满满的,还有很多小孩和社员家属也来凑热闹。当批斗会开始时,大叔被押上会场。他老人家低着头,弯着腰,久经风霜的脸上流着痛苦的泪水。看到这一幕,我的心就像刀割一样,难受到了极点,这都是因为我啊! 

接下来,是几个集体户同学的积极发言。他们高呼“打倒右派”“打倒反革命”“狠抓阶级斗争”等口号,黄大叔还得不断承认错误,一个劲地说:“我有罪,我罪有应得,我罪该万死,我死有余辜……”后来几个知青就动起手来打大叔。他老人家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长年劳动改造,已经积劳成疾,又长时间地弯腰站着,脸憋得通红,已经汗流浃背了,再让他们打一顿可怎么受得了啊!当时我为了保护大叔,急中生智,也摆出一副要打的架势,“张牙舞爪”地在大叔的前后左右乱比划,尽量不让其他人靠近大叔。可我这样做,一次两次还可以,时间一长就被人看出是怎么回事了。

我看到坐在前排的知青办领导冲我喊话,而且做出用力挥拳的动作,示意我使劲打黄大叔。我心想,这领导也太不是人了,这不是让我打我的亲爹吗?在批斗大会开始之前,知青办领导就对我讲明了,这次批斗大会必须要达到“震慑敌人”的效果,我是“必须要打的”,而且我的“批斗力度要强”,是否和阶级敌人划清界线,就看我今天的表现了。如果我的立场不坚定,旗帜不鲜明,我和黄大叔两人都没有好果子吃。

这时台下的人群也情绪激昂起来,喊打声响成一片。我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强忍着眼泪,走到黄大叔身前。我看见他老人家的眼睛痛苦地闭着,我的拳头举了起来,可迟迟没有落下。知青办领导看我这个样子,腾地从炕上站起来,质问我:“你在想什么!”于是……我高高地举起了拳头,重重地落在了黄大叔的背上。我这一拳打得大叔很疼,他沉闷地“哼”了一声。我的心也更加疼痛,愣愣地站在黄大叔身后,流下了悔恨和无奈的泪水。我的举动激怒了知青办领导,他大声地对我喊道:“给我继续,使劲打!”一些着急看热闹的群众也跟着起哄,大声喊着:“打!打!”我空白的大脑回过神来:我要是不打,别人也还得打,我还得挨处分。没有办法,我一拳一拳又一拳……每一拳都落在黄大叔的身上……

批斗大会开了两个小时,这也是我有生以来最漫长、最痛苦的两个小时。大会结束后,由我和几个知青押送黄大叔回家。二十多里的山村小路,又是午夜,很不好走。虚弱的大叔跌跌撞撞地走着,几次摔倒,又自己吃力地爬起来。我在一旁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可是我没有去扶,我连这个勇气都没有了。当我们一行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大叔家时,已经是午夜两点了,大黑和二姐一直在等大叔回来。

见我也来了,大黑用一种无可奈何的眼神看着我,二姐在一旁只是落泪不说话。大黑问大叔:“他们打你了吗?”大叔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大黑,先是点头,之后又摇头,什么话也没说,就一头栽倒在炕上,紧紧地闭着眼睛。

面对这种情况,我真的很无奈,也真的很难为情。我的脸红得跟火烧云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的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似有千斤重,呆呆地傻站在屋里。我那时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只觉得当时那个社会环境,真是让我身不由己,百般无奈啊!

我还有什么脸面来见大黑和二姐?从他们的眼神里,我似乎看得出来,他们是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从那以后大黑再也没有来集体户看过我,我也没有脸再去大黑家了。

1976年,在我被招工回城工作两年后,我听说黄大叔因为疾病,还没来得及平反就含冤去世了。听到这个消息,我心痛不已,不觉掉下了眼泪。黄大叔对我的好,别说是如何报答了,就算是道个歉也无法实现,这也是我人生中无法磨灭的痛苦和无可挽回的遗憾。后来我得知大黑结婚了,二姐也嫁人了,他们的日子过得还算可以,我心里才算得到了一些慰藉。

我现在已经退休了,每当回忆起当年我打黄大叔那惨痛的一幕,心里就像塞了一块石头,又凉又堵得慌。因为当时的社会形势所迫,再加上我的愚昧和无知,给黄大叔及家人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和伤害,可这一切都已无法改变。大黑,如果你能看到这篇文字,请允许我向你道歉,希望你还能认我这个朋友。而对黄大叔,我只能对着苍天大声呼喊:“亲爱的大叔,我欠了您一笔良心的高利贷,今生今世都无法还上了!如果有来世,请您痛打我一顿吧!”

 
 

蓝莓 凤凰时尚情感专栏作家

蓝莓,某报首席编辑,编辑、主持情感栏目十余年。文风质朴,重写实,轻虚构。关注普通人的情感和生活。

蓝莓邮箱:liuli211a@sina.com

 

[责任编辑:闻捷 PQ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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