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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莓讲述:母亲墓地的变迁


来源:凤凰时尚

1966年3月8日妇女节,这天本是柳福义大爷母亲的节日。但就在这一天,他的母亲却离开了人世。

  

蓝莓讲述:母亲墓地的变迁

1966年3月8日妇女节,这天本是柳福义大爷母亲的节日。但就在这一天,他的母亲却离开了人世。

[本期关键词:墓地]

     

1966年3月8日妇女节,这天本是柳福义大爷母亲的节日。但就在这一天,他的母亲却离开了人世。母亲死时,年仅53岁。 “她还这么年轻,生命真是不可思议。”柳大爷说。 

 
母亲去世买不起棺材

我记得母亲出殡那天,天气闷热,漫天扬着黄乎乎的粉尘和沙粒,打得人睁不开眼睛。

我家住在小县城公主岭。六口之家,四个上学的学生。那时继父在沈阳部队做军工,当浆洗员,每月只给家里寄30元钱,维持最低生活标准。另外,母亲还有哮喘病,得花钱打针吃药,日子真是难以维持。

母亲死的时候,没有钱买棺材。实在没有办法,我就用家里装衣物的唯一一口长方形躺箱埋葬了母亲,留下了太多的遗憾和对母亲的思念。

当我往墓穴里扬第一锹土时,心里咯噔了一下子,随后一锹一锹的土扬下去,眼瞅着把母亲埋了。看着墓穴里那个用了几十年、失去了木质光泽的躺箱,我泪流不止,心里一剜一剜地疼。

母亲,儿子对不起您老人家啊!您为儿女操劳了一辈子,到死我都没能给您买下一口像样的棺材,而是一口用六块板拼成的躺箱……

为了弥补这个缺憾,我在厂子里截了一节四寸的铁管,用冒着蓝色火花的电焊,熔炼焊条,疙疙瘩瘩地堆砌母亲“柳于氏”的名字。这个铁碑与众不同地立于母亲的坟前,也寄托着我们对母亲的哀思。

我日思夜想,总想把母亲的棺材更换一下。说来也巧,母亲的坟在郊外的凤凰山,1969年县民政局发出通告,这里要建砖厂,告知此坟地务必在一个月之内迁走,否则按无主坟处理。

趁这次迁坟之机,我可以给母亲做一口像样的棺材了。

郊外,孤坟野冢,坟圈子里野狼出没。我和两个弟弟及刚怀孕三四个月的妻子早早地来到墓地起坟。

3个年头了,母亲的坟顶已经塌陷,坟的四周还有一些鼠洞。为了不伤着母亲的遗体,我们不用锹挖,而是用两只手一点点地扑拉着,手指盖儿都挖痛了,一捧捧地往外清除着土面儿、土块儿。

埋在土里的躺箱已经全部腐烂,成了琥珀色的粉末。母亲的尸骨还在,基本可以拼接成一个完整的人体骨架。当清理到母亲的头颅部位时,把两个弟弟和妻子吓坏了,他们不是好叫唤;因为母亲的头盖骨表面光滑泛红,像血的颜色。你说也怪,当清理到下肢时,竟发现母亲脚上穿的藕荷色尼龙袜子都好好的呢,一点没坏……

我们把母亲的尸骨装进一口小棺材里。

这次迁坟很慎重,经过选择,我们把母亲埋在了临近八三输油管道的侧面、一个巨大的高压线铁塔之下;并把我焊的铁碑也放在了坟里面,让它跟母亲的尸骨做伴。

2015年秋,母亲在大铁塔下埋葬了46年之后,没料到事情突然又发生了变化,要在这里建高铁。大铁塔挪走了,还得给母亲迁坟。

其实这是坏事,也是好事。中国在发展,在腾飞,个人利益要服从全局,迁就迁吧。

老弟请来了风水先生勘测,最后决定把母亲的坟迁往东山梁家沟墓地。这里前面是条河,背后是郁郁葱葱的青山。我们把母亲埋在半山坡上。母亲生前就有遗言,嘱咐我说:“儿子,妈怕冷,死后你要把妈埋在向阳坡上……”

“妈,东山梁家沟这个地方挺美的,有山有水有树林,简直可以说是世外桃源,您终于有个理想的居所了!”

 
母亲嘱咐我不忘继父养育之恩

都说人死了入土为安,可是自母亲入土后,我心里一时一刻也未曾平静过,时时想念母亲,回忆过去那一幕幕……

母亲活着的时候,常对我说那些过去的事情。母亲说,我是长春生人,我们原住在长春头道沟区(旧区名)。我的生身父亲死在了长春,母亲是后到这个家的,这个山东男人是我的继父。

在我一岁多的时候,母亲嫁给了这个山东男人。除母亲和我之外,我还有两个哥哥呢,挨肩儿。一家伙就带过来四张嘴,死吃死嚼的,弄得继父有点招架不住。他和母亲唠嗑,话里话外自然而然地就显露出来了,嫌家里吃饭的人多,干活的人少。母亲也为这事发愁犯难。人少好吃饭,人多好干活,这日子怎么过呢?

那时正赶上承德的大伯和大连的姑姑上我家串门来了。他们都无儿无女,想把大哥、二哥带走,给他们当儿子。因此他们就故弄玄虚,说承德是避暑山庄,过去是皇上待过的地方;大连呢,守着海,可以吃到山珍海味。

我两个哥哥都小,架不住诱惑,就动了心思。母亲也想,既然两个孩子愿意去,就叫他们去吧……这样可以给家里带走两张嘴。

那年我三岁(我是1940年生人),刚开始记事。二哥要走的那天,我记得很清楚。二哥从外面跑回了家,进屋一头就钻进挂着布帘的地桌里面。我吓得一动不动,怀里抱着枕头躲在炕里的墙角,怕他们把我也领走。

地桌的布帘在抖动……姑姑冲进屋,就把二哥从地桌里拎着耳朵揪出来。大哥、二哥就这样被他们带走了,狼哇的哭着说“不去”……

我的两个哥哥走后,这个家好寂寞啊!母亲想孩子,白天黑夜地哭。母亲说:“早知这样,我不该叫他们把孩子领走,出一家进一家的我也不该走这一步。唉!是我坑了孩子,你们恨妈吧!”

我劝母亲:“妈,你别急,等我再大一点,一定把两个哥哥给你找回来!”

母亲抱着我……没想到母亲听我这么一说,哭得更厉害了。

继父对我相当严厉,别人家的孩子拥有的自由,我都没有。如果我淘了气,他就不给我饭吃,用大巴掌扇我。我东躲西藏,天黑不敢回家,母亲就出来找我,给我送大饼子吃。

那时继父做豆腐脑到市场上卖,以此挣钱养家。记得每天后半夜一两点钟,继父就把我从热被窝里喊起来,叫我帮他推磨。我困得滴溜当郎儿的,眯着眼睛转圈儿。才八九岁的我,个子本来就矮,推磨必须擎起双手,才能够着磨杆。在去市场的路上,抬着豆腐脑罐,我也得用双手擎着扁担,垫在肩头上,减少扁担给我的压力。尽管继父让给我一大截扁担,我也是咬牙切齿硬挺着。

从1960年开始,母亲的哮喘病就加重了。继父那时已去沈阳工作,不在家,我们兄妹又小,全靠母亲一人操持家务;再则连续三年的自然灾害,居民粮食低标准,瓜菜代,人人都勒紧裤腰带过苦日子。母亲省吃俭用,什么都可着孩子。母亲的咳喘病吃药都顶不住了,都得去医院治疗了。

记得有一天,我背着母亲去医院。她瘦得只有40斤,面目憔悴得如同一片干瘪的树叶,趴在我脊梁上,齁喽气喘、有气无力地对我说:“儿子,妈上不来气,憋得慌。”我知道她是被风灌的,于是我掉转身,背着母亲倒着走,一点点地往后挪蹭。母亲得了这种病,得遭多大的罪啊!不知不觉间,眼泪从我的眼窝里流出来。我不敢让母亲看见我哭。

我从此憎恨起我的继父。家里这样他一概不管不问,自己独自在异地享清福,当自在王,每月只把30元生活费寄回家就算完事。至于母亲的病、我们上学读书怎么样,他一点都不往心里去,好像没长心似的。

母亲看出了我的不满,特意规劝我说:“孩子,不管他是你的生身父还是继父,长大你不能忘了他对你的养育之恩,记住了吗?”

母亲追问了我好几次,我才不耐烦地回答:“妈,我记住了。”

说完,母亲和我的眼里都飘着簌簌泪花,好像来到雨季。我们都深深地感觉到人生的艰难与坎坷。

 
我与继父的感情总隔着一层                                                               

母亲死后,继父因工作回不来,家里还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需要我来照顾。我是老大,只好辍学卖冰棍、做临时工,用自己微薄的劳动所得同继父一起支撑这个家。

很长一段时间,一闲下来我就犯傻发呆,想念我的母亲。他们爷儿几个是一窝一块的,唯独我是外来的“带葫芦子”。我觉得自己很孤单,心里总是不自在。

继父与我一样,对我的感情也总是隔着一层,有时让我挺寒心的。还是说两件事吧。

一件发生在1968年,我向他借钱他当时没借。

我结婚后,正赶上下乡,我的户口被迁到了二十家子乡,但我嫌远没去。当时粮食关系迁出去了,家里没粮又没钱,妻子还怀孕了,我就去沈阳找继父借点钱救急。

想到母亲死后,我辍学挣钱帮他养家,帮他还饥荒(母亲治病时欠下的),以为他一定会帮我渡过难关。但继父没借,一分钱没借,只给我拿了5元单程车票钱。我没舍得用这5元钱起票,而是买了5元钱的包子给妻子拿回来了。我上车后跟列车长直说,列车长挺同情我,把我送回来了。

到家后我大哭了一场,心里十分委屈。我要是他的亲儿子,兜里一个子儿都没有,又坐那么远的车(四个半小时)去找他,他绝不会那样对待我。

哭过之后我就开始给继父写信。我说,母亲去世后,弟弟妹妹们都小,你那段时间得痔疮手术住院干不了活,家里只能靠我维持。我辍学不念了,卖冰棍帮你养家。冰棍难卖,我可大街喊啊,喊到头儿冰棍都化了,卖不出去了。那时我一天顶多能卖出一箱冰棍,卖一箱冰棍能挣两毛钱。两毛钱能买三四斤苞米面,仅够一家人一天吃的……我容易吗?

我就把这些事都翻腾出来了,数落继父。

继父不识字,把信让当兵的给他念了。然后,当兵的对他说:“柳班长啊(继父在洗衣班当班长),你这么做不对劲,你儿子在这里干活时(母亲去世后,我曾去沈阳继父单位干临时工——烧锅炉)把钱都给你了。他现在这么困难,你咋不帮他点呢?”

信发出去以后,继父给我邮了两次钱,每次15元,一共30元。

还有一件发生在上世纪70年代末,刚时兴“的确良”……

继父的女儿和二儿媳妇到他那儿去,他给她们每人买了一件“的确良”衬衫。那时我老弟还小,跟我妻子关系好,他就跟继父说:“你咋没给我大嫂买一件呢?我大嫂对你那么好!”继父没吱声,这是老弟回来跟我妻子学的。

可能是他老儿子的提醒起了作用,过了一年以后,继父给我妻子买了一块的确良布料。

其实,继父这老头儿人挺老实,没有一点坏心眼,让我感到温暖的地方也有不少。有一次我上向海打苇子,这是我们当地政府组织的,为了给社会上的闲散人员找一条生活出路。记得那是1964年初冬,我才二十多岁,还没结婚呢。继父上火车站送我,一看我穿得太薄,就把他身上的秋衣(部队发的)脱下来给我了。我说:“别脱了,你也没啥穿的了。”继父说:“那边冷。”

扪心自问,我始终没忘母亲生前对我的嘱托,没忘继父的养育之恩。不管心里有多少过不去的坎,我全都放下,认认真真地孝敬继父。我刚结婚那年,因为没有正式工作,生活困难,但继父过年回来了(继父工作时每年春节才回来一次),我就把结婚时买的一双没穿过的翻毛皮鞋和二斤准备给妻子织毛衣的新毛线,还有一口白铁锅到寄卖店卖了,给继父买好吃好喝的,尽全力招待继父。

在继父退休后的二十多年里,我和妻子逢年过节都买东西去看他(继父在自己两个亲生儿子家轮流住)。有一年过八月节,那时两个孩子都上大学,我和妻子工资又低,生活很困难。但我给继父买了鸡和鱼送去,又给岳父岳母买了鸡和鱼送去,我和妻子只买一斤干豆腐过节。

继父是88岁去世的。他本该与母亲葬在一起,可二弟受旧观念影响,持反对意见,不让继父和母亲合葬。他认为母亲是后到他家的,与他父亲不是原配夫妻,不可以葬在一起。

我虽然心里不情愿,但因为自己不是亲生,也就没再坚持,任继父的骨灰盒被他们埋到河沿子。后来那地方用地,他们就把骨灰盒起出送到凤凰山殡仪馆去了。

继父和母亲埋在两个地方,让我心存不安,后悔自己缩手缩脚,没有坚持自己的主张。最让我不安的是继父病重的时候,我未守候在他身边看他最后一眼;他的遗体火化后,在殡仪馆放了好几年,我也没去殡仪馆看过他,哪怕看一眼呢!

我心里有愧,觉得对不起死去的继父,所以去年母亲最后一次迁坟,我极力主张把继父和母亲合葬在一起,让继父入土为安。当时二弟已经去世几年,谁也阻止不了我的这个主张了。我和老弟给二老的坟头重新立了一个人造大理石的碑,光彩夺目,很是体面。我心里感到非常安慰,因为二老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在这青山绿水的环抱中,永远地安息了。

纵观我与继父的人生交集,我深深地感悟到两点。是在我们彼此的生命中,有缺失,但并无缺陷;爱,从来都不是谁焐热了谁,而是彼此温暖、彼此成全。继父生前我们的关系证明了这一点。二是唯有行动,才能解除你所有的不安。继父去世后我的所为证明了这一点。 

                    

蓝莓 凤凰时尚情感专栏作家

蓝莓,某报首席编辑,编辑、主持情感栏目十余年。文风质朴,重写实,轻虚构。关注普通人的情感和生活。

蓝莓邮箱:liuli211a@sina.com

 

[责任编辑:闻捷 PQ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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