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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莓讲述:祖孙情深


来源:凤凰时尚

李叔叔今年70多岁,头发已所剩无几,步入风烛残年的岁月了。他平时爱喝点小酒,席间越发喜欢回忆往事。

  

蓝莓讲述:祖孙情深

李叔叔今年70多岁,头发已所剩无几,步入风烛残年的岁月了。他平时爱喝点小酒,席间越发喜欢回忆往事。

[本期关键词:祖孙情]

     

李叔叔今年70多岁,头发已所剩无几,步入风烛残年的岁月了。他平时爱喝点小酒,席间越发喜欢回忆往事。

 
第一章

我奶奶应该是1905年生人。听说她年轻时候长得很漂亮,高高的个头儿,大眼睛,皮肤白白的。她的娘家住在饮马河(据说康熙皇帝路过这地方饮过马,因此而得名,是吉祥之水)西边,我小时候经常去串门。大大的院子,三间大瓦房要比别人家的高出一米。门窗也是用好木材做的,规规矩矩、严丝合缝,不像一般人家的破门,冬天都关不上,外屋的水缸结一圈又一圈的冰。院里还有三个大粮仓———好像足够全家人吃上三年五载的。院中的马车看样子很大,也很结实。驾辕的大马,头上挂着一串大铜铃,走起路来叮当当地响。

我家住在饮马河东边。家有三间草房,10余垧良田。我爷爷独苗一个,有文化(上过私塾),日子过得很殷实。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吧!就这样,我爷爷、奶奶两个年轻人在18岁那年走到了一起。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小两口欢欢喜喜地才过了不到半年,大祸却从天而降。

我爷爷有头脑,能办事。他虽然岁数不大,在村里也算得上头面人物,很受左邻右舍的尊重。

那一天,他的毡帽里塞着钱,到九台替别人采购新婚之物。闲着没事打开车窗,往外看看风景,想不到的是一阵风吹跑了他的帽子。那里面是钱啊!他是个刚强的汉子,毅然选择了跳火车……

我奶奶闻讯后忘记穿鞋,光着脚跑了八里地,去见我爷爷的遗容。三个月,我奶奶不思茶饭,终日以泪洗面。

神奇的是,我爸爸呱呱坠地,哭声响亮,是个梦生。奶奶脸上露出了笑容。从此,奶奶和太爷爷、太奶奶三个大人守着又一棵独苗过日子啦。

奶奶生在大户人家,虽然没上过学(那时候女孩子哪有什么受教育的权利啊),倒是颇有家规的。“好儿不争分家产,好女不嫁二夫男”,陈规旧律捆绑着她,这一守,就是一辈子。

奶奶含辛茹苦把儿子抚养成人,她可熬出头了。

就这样,我爸爸也是在18岁那年,娶了我妈妈。

我姥爷是位社会经验丰富、善于理财的人。两家人合资,给我爸爸买了一辆法式马车(前轮小后轮大,十分轻便,现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的那种保留皇室贵族传统的马车)。尤其是那匹小白马,年轻有活力,一扬鞭子撒欢地蹽,可招人喜爱了。全家人乐得合不拢嘴,家里是喜气洋洋啊!邻居更是伸出大拇指,另眼相看。从此,我爸爸到九台镇拉客接活儿,养家糊口。傍黑的时候,马铃在响,小白马欢叫,大人们忙着扒窗观望———是我爸爸出车归来了,全家四口人(我妈妈嫁过来时,我太奶奶已去世)又是幸福的一天。

1945年,我又来到这个世界上。据说我长得白白胖胖的,小头发一寸多长———足月了,估计有6斤多重。我睁眼一瞧,啊!四个大人,八只眼睛在看我,我不由自主地咯咯乐了(说笑话)。顿时,引得全家哄堂大笑,紧接着又戛然而止———我奶奶说:“别吓坏了孩子!”

太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我,四世同堂。四世同堂,这意味着我们家要兴旺起来,算命先生是这么说的。

可是,好景不长,国民党来抓兵了。他们一开始是不招独生子的,后来急了,兵源要紧,哪里还顾得上是不是什么独生子呢?

全家人合计着,这兵是不当不行了,这抓兵像扫地一样,一天来一次,决定让我爸爸到他大舅的儿子———大哥那儿去。他大哥在国民党军队里还是个官,会照顾他的。现在兵荒马乱的,还开什么“出租车”(这“出租车”是我以后戏说老爸的,他本来就是第一代出租车司机嘛)啊?于是,我爸爸投军沈阳。

出乎意外的是,我爸爸才当了半年的国民党兵,形势就急转直下———共产党势如破竹,国民党节节败退。1948年,沈阳解放了。爸爸他们昨天还穿着国民党军装,今天就换上了崭新的四野装备,欢迎四野进城啦。

我家的处境也有所改观。土改时成分定为富农,现在村里接到部队的“光荣参军通知书”,我家成了堂堂正正的革命军人家属了;土改被分去的一间半房也“夺”了回来———一家四代人,一间屋、一铺炕,怎能睡得下?

从此,我爸爸跟着四野部队,从东北打到海南,一路上过关斩将,直到新中国的诞生。接着,爸爸又参加了抗美援朝,1952年末转业回农村老家。当时我也记事了,村里用马车拉着两袋高粱米送到我家,这三百多斤粮食可能就是转业安置费吧!那时候我姥爷当上了村长,我妈妈是妇女主任。我妈妈整天带着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宣传,成立互助组发展生产;破除封建迷信,到处抓那些“跳大神”的仙姑;反对包办婚姻,解放童养媳,宣传自由恋爱。“巧儿我自幼儿许配给赵家,我和他不认识,怎能嫁他啊……”这首歌被我妈妈唱遍全村,几乎老幼皆知。

就这样,照顾我的重担自然而然地落在我奶奶肩上。奶奶也把她的全部心血都花在我身上。

 
 
 
第二章

我的家距饮马河仅二里多地,那真是鱼米之乡。那一望无边的庄稼地,盛产着苞米、大豆和高粱。一孔桥、二孔桥、四孔桥、八孔桥,饮马河到处是水连着水。我家房后五十米处,还有一个大水泡子,长满了芦苇。

春天来了,大地换上了绿装,小鸟们飞来了,在这里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成群的野鸭飞来了,忙着在这里安家落户。水老鸦来了,在这谈情说爱、筑巢产蛋……这时节,我和奶奶也忙了起来。我俩挽起裤腿,赤着双脚,拎着小筐,蹚着水到水草繁密之处去寻野鸭蛋。不到两个时辰,便能捡到满满一筐。捡了几天,多了,吃不了,就腌起咸蛋,那可是绝对绿色食品哟。

鱼儿们也来了,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们那旮旯儿,可真是有水就有鱼。抓鱼很简单,奶奶和我拿个小盆,憋个小水坝。水淘干了,坑里一堆一堆的鱼,活蹦乱跳,用盆子舀吧!

那时的泥鳅是没人吃的,剁吧剁吧全喂鸡鸭。我6岁的时候就开始自己“吧嗒鱼”了。所谓“吧嗒鱼”,就是用一根柳枝,系上一条粗线绳,再系上一个用铁丝弯的钩,钩上再挂一只小青蛙,放在仅过膝的小水沟中吧嗒、吧嗒。鲇鱼听见了,以为跳出一只小青蛙,美食来了。你再把小青蛙往它嘴边一放,它立刻一口吞下。你就可以一下子把它拽上岸。

你说简单不简单?你说这鱼多不?

我在“吧嗒鱼”时少不了奶奶的监护。一到水边,奶奶就告诫我说:“河里有‘淹死鬼’,小孩一下水,它伸手就把你拽进去。”我真的相信了,真的害怕了。直到我长大了,才明白这是奶奶的善意谎言,奶奶是我的保护神。

小时候我有时也不听话,闹人得狠。我家有个玻璃瓶子,挺好看,那时一般人家不趁这样的东西。我想扎个眼儿,穿上绳,拖在地上转,那该多好玩啊!这个问题可难住了奶奶,我哭着闹着,奶奶琢磨两天也没扎出眼儿——那能扎出眼吗?

瓶子扎不出眼儿,就养狗吧!奶奶东问西打听,跑了很远的路,真的抱回来一只小花狗。我挺喜欢的,一碗饭吃几口就倒给它吃。那时候别人家养狗是不喂的。

一叫狗就来了,蹦到炕上,添个精光,都不用擦。几天吃不到,它就到别人家“扒锅台”,混点土豆皮地瓜皮刷锅水什么的。村里的人赞誉我们说:“你看老李家的狗,从不干埋汰事,人家大人孩子都仁义。”其实不是那么回事,是奶奶宠着我,任凭我把那粮食喂狗也不心疼。

转眼秋天到,天气渐凉。奶奶和我用“草垡子”给狗搭个窝,里面铺上干草,让它暖暖地度过寒冷的冬天吧!所谓“草垡子”,现在已没人知道了,它可给东北人帮了大忙。就是在秋天的草甸子上,前面两个人用绳子拉,后面一个用类似关云长的大刀往泥里插,横平竖直划出来一块块一拃大小、类似豆腐块形状的带草根的土墩子。用它来筑院墙、盖房子,又结实,又保暖。

让我料想不到的是,它竟然下了8只小狗崽儿——不知什么时候讨来的野种。小狗崽儿们白底带黑花,一个个胖胖的,十分可爱。

没几天,奶奶却对我说:“这狗崽儿咱们得扔几个,别人家不要,咱们又喂不起……”我哭着喊着不干。可过几天我一看那大狗,真的瘦了很多,这个狗妈妈想用每一滴奶水都去喂它的宝宝。我可怜它了,同意奶奶的做法了。我们留下两只大一点的,用筐放着另外6只小狗崽儿,扔到房后的水泡子里。它们还没睁眼睛呢,在水里还游啊游,我不忍心看下去,嗷嗷哭起来,扭头捂着嘴转身离去。第二年春天冰化了的时候,奶奶和我又把它们捞出来,十分内疚地把它们埋了。

我家的小花猫更神了,我每天早晨一睁开眼,保准脚下有一条鱼,或鲇鱼或泥鳅。它天天给我准备一份鱼宴,难怪我这样聪明(我奶奶说常吃鱼的孩子聪明)!

我家房前地里,奶奶种的菇娘、西红柿、甜杆,好吃的应有尽有,我躺在地垄沟里想吃啥吃啥。河里的菱角像大栗子一样甘甜;还有“鸡投米”(音译),就像现在的石榴,酸甜可口。长大以后,我一直不爱吃市场上卖的水果,没有什么比那时的“土特产”更好吃。

我舅爷——我奶奶的兄弟,心疼她命苦,守了一辈子的寡,每年都不忘接奶奶回娘家去住个十天八天的。夏天用马车接,冬天用爬犁接,当然少不了我,奶奶走到哪里就把我带到哪里。舅爷家住在河西,与我家相距4里地。我7岁那年,饮马河水暴涨,马车到河中央时发生了侧翻。与此同时,奶奶把怀里的我一把扔给了舅爷,她却翻身落水。舅爷一边抱着我,一边顺流跑啊、喊啊!在下游的浅滩处,奶奶浑身是水地爬了上来。见到我安然无恙,她却乐了,用手拍着我的头顶说:“拍拍毛儿,吓不着。”她自己几乎丧生,可心中只有我。

美丽、幸福的童年,是奶奶陪伴我每一天,保护我每一天。

转眼间,我已上初中了。虽然长得肥头大耳,可是却有一个坏习惯——尿炕。每次尿炕,我真有些无地自容,可奶奶却毫不在意。在农村有火炕还好办,搬到城市住床就麻烦了(那时我们全家已随父亲搬到了长春),可奶奶从来都是:尿了,洗了;再尿了,再洗了……也不知是哪年哪月,我突然间没这“丑事”了,我和奶奶相视而笑。笑着、笑着,我流出了两行热泪,那是感恩的泪水。奶奶读懂了我的心,安慰我说:“没事、没事,好好学习考大学吧!”

这又是一个18年啊!奶奶的两鬓已生出许多白发。

 
 
第三章                                                                                                                                      

我没有辜负奶奶的心愿,考上了省内一所重点大学。在5年的大学生活中,我做了一件孝敬奶奶的事。当时正赶上“文革”,我是“造反派”的一员。因为我们是造反派中的少数派,“文革”中期被赶出校园,在省体院驻扎下来。没有食堂,我们就借东北师大的食堂做好了用车拉回驻地,而那个开车的人就是我。“文革”狂热劲过后,学生没事干,我想也不能这样虚度年华、浪费青春啊!我就到我们派的车队学会了开车,然后开着美式中卡送饭。有一天,我把车开回了家,让奶奶、弟弟(弟弟小我12岁)坐上,拉他们在大马路上兜了一圈儿。这是奶奶平生第一次坐上汽车

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延吉,在延边通用机械厂工作。1972年,我的女儿出生,奶奶捎来口信儿,想来我家帮我们照看她的重孙女。看来,奶奶还想再来个18年啊!我感动得抱着女儿大哭起来……但爸爸没同意奶奶这么做,因为奶奶年岁大了,身体又不好,总是咳嗽。

奶奶是1974年去世的。奶奶病重时,我曾接到我爸爸妈妈的电话。他们认为我是厂里的劳动模范,又是千号人大厂的生产调度、厂长的苗子,怕影响我的工作和前程,让我暂时不用回来。但是,我接到电话两天后,奶奶就去世了。爸爸妈妈告诉我,奶奶咽气的时候,睁大了眼睛,用最后一口气喊我的乳名:“中堂、中堂……”我请了一天假,趴在炕上大哭一天。

奶奶啊,我从来没想到您这么快就离开了我!我总以为会有时间的,会有时间的,等我闲一点一定好好陪陪您……哪想到,直到您走的时候,我还在厂里忙着……

我接到电话那天,延边州的领导正在我们厂验收一吨位机动翻斗车。这是我们厂的新产品。我是生产调度,它的生产工艺和质量与我有很大关系,我实在离不开现场……

孙子只得永远亏欠奶奶您了……其实我知道,那个时候已经是您的最后时刻。我总盼着奶奶您能多撑两天。谁知道,即便是天不亮就往长春赶,我还是没能见上奶奶您最后一面。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我真的好后悔。奶奶,当时您一定等了我很久,盼了我很长时间,您一定有很多话要对孙子说。可我怎么就那么糊涂呢!这么多年,为什么我就不能少加一次班,少出一天差,挤出点时间,回长春坐下来静静地好好陪陪您。哪怕……哪怕就一次。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奶奶一辈子没照过相,只有她那慈祥的微笑像烙印一样打在我心上。

我没有机会报答她了。思前想后,我郑重地告诫我的子女,我百年之后,要把我的骨灰和我奶奶的骨灰一齐撒在净月潭的小山上。我要陪她一起观日出、看晚霞,一起闻那绿草的芬芳,一起欣赏那柠檬色的圆月亮。

 
                    

蓝莓 凤凰时尚情感专栏作家

蓝莓,某报首席编辑,编辑、主持情感栏目十余年。文风质朴,重写实,轻虚构。关注普通人的情感和生活。

蓝莓邮箱:liuli211a@sina.com

 

[责任编辑:闻捷 PQ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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