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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莓讲述:那无法挽回的遗憾,就发生在犹豫之中


来源:凤凰时尚

人年纪越大,越能体谅父母,可很多人,却再也没有补偿的机会。

  

蓝莓讲述:那无法挽回的遗憾,就发生在犹豫之中

人年纪越大,越能体谅父母,可很多人,却再也没有补偿的机会。

[本期关键词:遗憾]

     

子晓(化名)先生最初的稿件是在2012年7月寄给我的。当时他的父亲已卧床七年,八十岁,但那时还能说话,也能自己吃饭。而现在四年过去,父亲已经不能与人交流,不能主动进食,差不多成了植物人了……

 
第一章

2012年春节刚过,已卧床七年,八十高龄的爸爸突发四十摄氏度高烧,住进了吉林省人民医院ICU病房,直接用上了呼吸机。爸爸这一次病得不轻。经全面检查,病因找到了,是由于常年卧床导致肺部感染和尿路感染。据医生讲,常年卧床的病人最容易导致肺部感染。是啊,爸爸曾因前列腺增生进行了造瘘手术(挂着尿袋),后来常年卧床,日常生活不能自理,饮水、进食全靠人喂;近两年来,隔三差五就发烧,我们还以为是感冒呢……

经医生全力救治,一周后爸爸康复出院了。临出院时,医生说,这次住院用的都是最好的药,但不排除出院后,还会频繁出现肺部感染,要多给病人排痰。其实,自打爸爸卧床那天起,我们就准备了防褥疮电动专用床和吸痰器……可是,这能为爸爸减轻多少病痛的折磨,又能为我减轻多少心中的愧疚呢? 

 
第二章

多病苍老时候的爸爸就像一根草,可是在我们儿女心目中,这根草,曾经就是一堵墙。

父母一生,养育了我们兄妹五个,三男两女。我是老大,下有两个妹妹和两个弟弟。在吉林省版图上,很难找到这么一个小村庄,叫龙王庙。据爸妈讲,我当年就出生在这个小山村。村子很小,只有十几户人家,家家都不富裕。因为啥好东西也吃不着,妈妈生下我时一点奶水也没有,我三岁前全靠小米汤一天天长大。

我有个舅舅,那时住在离我家几公里外的一个村子。后来我家实在生活不下去了,就投奔到舅舅家那个村子,我在这里一直生活到考进城里上学。

舅舅当时在村子里当干部,相当于现在村书记的角色。我三岁那年得了一场大病,感冒高烧不退,吃了民间配制的小药也不管用,妈妈整夜抱着我不能入睡。奶奶见我一直不好,就和妈妈说:“看来这孩子活不成了,赶紧准备一捆稻草吧!”那时,民间小孩死了,都用稻草捆上,扔到山坡上,让野狗吃掉。就在我病重期间,爸爸也病倒了,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妈妈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舅舅听说,连夜赶来,并带来了乡村医生,给我和爸爸打针用药。经过几天的救治,我和爸爸的病情渐渐有了好转,所有药费都是舅舅给花的。这个医生姓许,我们叫他许舅舅。他医术高明,是我们父子的救命恩人。

爸爸的工作是舅舅托人给找的,在当地粮食部门做了一名装卸工——就是扛麻袋的,全是体力活,没个好身板,一般人干不了。我知道,爸爸也是无奈,都是为了养家糊口;再者粮食部门是国营单位,只要坚持下来肯吃苦,一年后就可以转为正式工人,不但能吃上红本(那时把吃细粮称之“红本”),还能挣工资。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东北的冬天特别冷。有一次,爸爸下班回来,我看见他腰间扎条麻绳,就问爸爸:“你这绳子缠在腰上干啥呀?”爸爸说:“天气太冷了,用绳子把腰扎紧,风就进不去了。”每年冬天,妈妈怕爸爸冷着,给爸爸做的棉裤都很厚实。爸爸扛了一天麻袋,汗水湿透了棉袄和棉裤,晚上回来,妈妈就用火盆烤干了,第二天再穿。一冬下来,这棉袄和棉裤也就不能再用了。

那个年代,爸爸所在的粮食部门,最忙的时候在冬季,这也是他最累、最辛苦的时候。每天早晨天不亮,妈妈就为爸爸做好了早饭,并把爸爸带的饭盒装好。爸爸的饭盒里,从来没装过细粮,都是玉米面大饼子,菜是没加油炸过的土豆炖酸菜或白菜。那时,民间流传一种做菜方法,若家里没有油吃,就用捞小米饭剩下的米汤做菜,说是好吃些。爸爸每天就是吃着这些粗粮淡菜,来支撑着自己那骨肉身躯,去完成常人难以承受的繁重体力劳动。现在,爸爸即使卧床这么多年,肌肉一点也没萎缩,主要器官没有大问题,这与他早年从事繁重体力劳动,炼就强壮体魄有直接关系。

我小时候就读的学校离爸爸单位很近,有时候中午下课拿着饭盒跑到爸爸单位去吃饭。爸爸单位有职工食堂,伙食也很好,大米饭、馒头,各种肉炒菜都有。可爸爸很少在食堂吃,还是吃妈妈早上给带的盒饭。每次我去时,爸爸都不带我去食堂吃饭,而是去食堂给我买回来,和他在一个小屋吃。但我吃的是从食堂买来的饭,爸爸吃的却是自带的饭。刚开始,我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不领我去食堂吃饭,后来逐渐发现,在食堂吃饭的职工都是家里条件比较好的,一顿饭得需要六七角钱。爸爸一天的工资不到一元钱,所以爸爸舍不得在食堂吃饭,只有我去了,才会去食堂买饭。爸爸经常和几名工友聚在那个小屋吃饭,那几名工友家里条件都不好。我记得那个小屋是粮库打更人住的地方,很狭小,冬天给职工烧水的大水壶在屋里,爸爸每天中午就和他们几个围坐在大水壶旁吃着自带的粗粮。

现在看来,那时生活困难,主要是家里孩子太多,最少的三四个,多的达七八个。我还是小,不懂事啊,不能完全理解爸爸的辛苦和他装在内心的苦衷,就想吃食堂那大馒头和肉炒干豆腐。馒头像碗口那么大,雪白雪白的,一走进食堂,就可闻到香喷喷的味道,有一种过年的感觉。

吃完中午饭,下午没课时,我就在粮库院内玩,在玩的时候能看到不远处爸爸和工友们扛着一二百斤的大麻袋往跳板上走,这是在囤粮。在我的记忆里,农民装粮的麻袋都在一百七八十斤以上,重的达二百斤。囤粮要靠人扛着麻袋走在十几米高的跳板上,将粮食倒在粮囤里。一天下来,至少也得扛到几十袋,最多时达上百袋。囤粮是爸爸和工友们的主要工作,而且是一种劳动强度非常大的体力活,可谓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有时候,爸爸要加班到深夜十一二点钟。午夜有一顿夜餐,不吃夜餐的给加班费。爸爸为了挣几毛钱的夜餐费,舍不得吃夜餐,宁可饿着肚子。无论春夏秋冬,爸爸加班是常事。记得有一次,爸爸加班到夜里十一点钟,在抄近路往家走时,走到人们常说的一个野狼经常出没的地方。当时正值夏天,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周围杂草丛生,风刮得一人高的庄稼沙沙作响,一般一个人夜间走到这里,都会毛骨悚然。爸爸这次有种预感,他手握着刀把,壮着胆往前走。走着走着,感觉后背有两只毛茸茸的爪子搭在肩上。爸爸心想,不好了,肯定遇上野狼了!爸爸很冷静,也不敢回头。那时,当地民间有种说法:前面遇到野狼时,千万不能跑;后面上来野狼时,千万不能回头。爸爸壮着胆子继续拖着野狼往前走,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一亮,进了村子,这才感觉肩上轻松了,回头一看,狼不见了。

爸爸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家,一屁股瘫坐在板凳上,脸色惨白,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妈妈赶紧打开灯,忙问个究竟。我们兄妹几个都被惊醒了,趴在炕沿边,为爸爸逃过一劫相互嘀咕着。可惊魂未定的爸爸还没忘记给我们几个带回来的馒头,催着妈妈赶紧把馒头拿给我们几个吃。爸爸当时买了五个馒头,干活时实在太饿就吃了一个,剩下四个馒头,我们兄妹五个分。妈妈给我和两个弟弟一人一个,两个妹妹一人半个。平时很难吃到馒头,我们几个狼吞虎咽,一眨眼工夫就吃没了。

爸爸对孩子总是如此,宠爱得近乎纵容了。也许天下父母都是这样。但是天下有几个孩子能体味到他们几十年如一日的爱,而且是永不需要回报的爱。

 
第三章                                                                                                                                      

那几年,虽然家里生活略有好转,但孩子多,兄妹五个都渐渐长大,吃的、穿的、用的,哪样都需要钱啊!家里两间房,一铺大炕,睡七口人。一般情况下,爸爸和妈妈睡在炕头儿,我和两个弟弟三人盖一条被子睡中间,另一边是两个妹妹盖一条被子。冬天,是大人和小孩都遭罪的时候,虽然炕烧得很热,但屋里不保温,后半夜都冻醒了,争着抢被盖。冬天的早晨,穿衣服是最痛苦的一件事,因为睡觉时脱下的棉袄和棉裤放一宿,加上我们没有内衣,早晨起来,光着身子穿,那种刺骨的凉让人打寒战。所以,妈妈怕我们受凉,头天晚上就把我们几个的棉袄和棉裤放在炕上最热那一边。

爸爸在单位和屯里是有名的过家能手。所谓能手,就是能吃苦耐劳。爸爸下班从没闲着过,几乎每天都去附近山里弄些烧柴。每年天快冷的时候,我家院内都会垛起高高一排冬季烧饭取暖的木拌子。我家住的是泥草房,一到冬天,外屋(厨房)墙上一片冰霜,屋里用报纸糊的墙和棚顶也四角透风。我家烧饭主要是秫秸,偶尔加一点木拌子,这样火比较硬,屋里就暖和多了。妈妈每天做完饭,将灶台里的火放到火盆里,我们小孩子饿了,妈妈就拿几个土豆放在火盆里烧熟了给我们吃……

那时的冬天,对饥寒交迫的家庭来说,真是难熬啊!每天清晨天不亮,妈妈就得起来点灯做饭。那时没有电,点的是煤油灯,一顿饭做下来,妈妈的鼻孔都是黑的。遇到大雪天,头一天晚上就得把烧柴抱进屋里,要不点不着火啊!有时候灶坑倒烟,呛得妈妈眼泪都流下来了。更为残酷的是,妈妈要从带有冰碴儿的酸菜缸里捞酸菜,冰得妈妈直跺脚。切酸菜时,切几下,放下菜刀,蹲在灶坑前,烤烤手再切。妈妈冬天穿不上棉裤,只能穿件不知多少人穿过、上了补丁的旧秋裤,外边再套上两条单裤,把棉花都用在爸爸和我们几个孩子身上了。每到换季时,妈妈整夜点着煤油灯,为一家人穿针引线,缝补衣裳。在我的记忆里,家里很少买新衣裳,都是穿破了,补一补再穿。不分男的女的,也不管好看不好看,夏天能遮风,冬天能防寒就行。爸爸有件马甲,是妈妈用帆布做的,虽然很硬,却结实耐用。爸爸一直穿到再也不能穿的时候,几乎看不出是帆布做成的样子了,全都是各种线和其他破布修补留下的痕迹。那件马甲一直保留到80年代末。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爸妈就是在那种条件下,把我们兄妹五人慢慢养大的呀!

家境贫寒谁能知,可怜天下父母心。那时候,经常看见爸妈偷偷地流泪,我不知道他们哭的是啥,只知道他们哭得很委屈、很伤心。是啊,爸妈的前半生太不容易了!后来有时候陪伴在爸妈身边,每当看到他们那双饱经风霜、露出青筋的老手,我都心如刀绞,难受得很。 

第四章                                                                                                                                      

我毕业参加工作时,爸妈还在乡下。他们身体挺结实,爸爸有点退休金,身边有弟弟、妹妹们照应。那时我就说:“等我工作一段时间条件稍好就把你们接到长春住。”爸妈说:“你们刚成家,我们老两口还能动,暂时不能拖累你们,等不能动那天再说吧。”2003年春节刚过,也是我回乡下同爸妈过完春节返回长春不到半个月的一天,突然接到小弟弟打来的电话,说爸爸病了。我感到很突然,春节见到爸爸时,他还有说有笑的,怎么就病了呢?!我在电话里赶忙问小弟弟:“爸爸得的什么病、症状怎样……”

第二天一早,我坐上开往榆树的大客车赶到家里,和小弟弟商量后,将爸爸送进榆树市医院。经检查,确诊为前列腺增生,导致排尿困难。根据这家医院当时的医疗水平,保守治疗只能用药物,而这种病药物治疗效果不明显。医生讲,为了解除老人家的痛苦,必须做手术,而手术是最好的办法。这种手术,就是将膀胱切个小孔,植入导流管,外接一个尿袋,尿液直接进入尿袋,起到排尿作用。

当时,针对爸爸的病情和医生的建议,我是有些犹豫的。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对医生的这个方案不是特别能接受。因为这里的医院,医疗水平有限,手术是不是治疗这个病的最佳选择,我内心起伏不定;也曾有个念头,马上将爸爸送到长春的大医院请专家会诊再做决定。但看到爸爸表情痛苦,连站立都需要人搀扶,恐他难以忍受长时间坐车的颠簸。另外,当时我对这个病的认识也不足,觉得不是什么危及生命的病,不一定非到大医院去看……

虽然手术很成功,但给后来的正常生活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爸爸出院后,又回到乡下,身体恢复得和正常人差不多,还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就是时间长了,尿袋挂在腰间,给正常行动带来很多不便。导尿管一个月需要更换一次,如果清洗不及时,导尿管就会堵塞,就要随时更换。

爸妈住在乡下,虽然身边有弟弟、妹妹们照应,但爸爸手术后,由于居住环境较差、就医条件不好、护理不到位,尿路经常感染,一旦感染,就得连续几天打消炎针。

自从爸爸做完手术,我心里就没踏实过,经常给爸爸打电话,有时一天打几个;而回乡下也不限于节假日了,只要时间允许,十天半月就赶回去看看。

为了看病方便,我和小弟弟商量,在榆树市医院附近为爸妈租了一套房。

即使这样,我也放心不下,几乎每天一个电话。爸妈生活虽能自理,但明显看出身体每况愈下……

2005年春节过后,我毅然决定将爸妈接到长春,以便更好地治疗。我在一个大医院附近给他们租了房子,小弟弟也从老家过来专门负责照顾二老。这时的爸爸又患上了小脑萎缩,已经卧床不起,日常生活无法自理了。到长春不到半年,妈妈也患上了脑血栓,经全力救治,才恢复到半自理状态。

现在算起来,爸爸卧床已经十余年了。近几年,一直用抗生素控制肺部感染。爸爸几乎没有语言功能,不能与人交流,可以说成了植物人,早已不能主动进食,需要用鼻饲。这么多年,在小弟弟的精心照料和护理下,躺在病床上的爸爸也能感觉到儿女的一片孝心。我有时下班或节假日来到爸妈身边,看见躺在病床上的爸爸、行动不便的妈妈(2012年12月6日,妈妈又检查出肺癌,不到两个月就离开了人世)和正在给爸爸进食的小弟弟,愧疚之情不可遏制。

现在想起来,爸爸的身体每况愈下,与手术有直接关系,这个事一直缠绕在我心间,总有种挥之不去的遗憾。如果多年前,爸爸刚患上前列腺增生时,我就把他接到长春,送进省城大医院请专家看看,可能会有最佳的治疗方案,也许爸爸后来也不会遭这么大的罪。都怪我当时犹豫不决,想得不周全,让爸爸做了手术,现在一切都晚了。人年纪越大,越能体谅父母,可很多人,却再也没有补偿的机会。所幸爸爸还在世,我们还有机会。我和小弟弟说,我们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创造条件,精心护理,减少老人家的痛苦,用孝心换回遗憾。

 
 
                    

蓝莓 凤凰时尚情感专栏作家

蓝莓,某报首席编辑,编辑、主持情感栏目十余年。文风质朴,重写实,轻虚构。关注普通人的情感和生活。

蓝莓邮箱:liuli211a@sina.com

 

[责任编辑:闻捷 PQ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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