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钻石公主号的归航之路

1912年4月14日，星期日深夜，23:40，瞭望员弗利特肉眼辨认出前方航线上的冰山。37秒内，指挥舱一系列紧急操作，未能避免船体与400米近处冰山致命相遇。

2小时40分钟后，这艘用希腊神话中巨人一族命名，号称“永不沉没”的大船永远沉入大西洋底。

这一刻，距泰坦尼克首次下水刚过去四天，数以千计的乘客没能看到周一黎明的太阳。

泰坦尼克悲剧发生前后的百多年来，无数庞大奢华的邮轮们仍然以海上伊甸园为卖点航行在这个蓝色的星球上。

包括现在停在横滨港湾的钻石公主号。

钻石公主号

不幸的是，人类往往沉陷在相似的事实中：

起航的时候，没有人愿意被丢下，就像电影《泰坦尼克》里的杰克。

更没人想登上一艘无法回家的船，哪怕它曾辉煌如梦，哪怕它是人间乐园。

2月18日，来自英国的David Abel夫妇最后一次facebook直播，对网友宣布坏消息：夫妻二人双双感染新冠肺炎，当时的Abel先生还没有任何症状。在他后续文字推送中，关心他们的网友进一步得知：他们被日本政府安排下船隔离。

Abel夫妇的直播始于钻石公主号整船在横滨隔离，在确诊前一次直播中，Abel先生喊话英国政府：“为什么还不派飞机接我们回国？”这位74岁的老人一改之前乐观示人的形象，绝望地向祖国求救：我们受够了。

David Abel

这对突然成为网红的夫妻没能等到英国撤侨，就因为感染病毒不得不停止直播。

Abel先生一定不会想到，和妻子金婚这一年的第一段旅程会这样结束。

David Abel与妻子

原本半个月的浪漫开怀出发，却不知能否安全回家。就在原定登岸之前，船上的疫情开始蔓延，尚未感染的夫妻每天像聊家常一样直播隔离生活。74岁的老爷爷在困境中的乐观态度圈了一大票粉丝：“请大家无论如何，都要度过美好的一天”。

David Abel接受治疗

美好的一天终结于测试阳性结果到来之时。

被称为“恐怖游轮”“病毒仓房”的钻石公主号上包括工作人员在内3711人，来自50个国家。在已知情势下，像Abel夫妇这样保持希望和乐观，并且心态不崩等到撤侨几乎是所有人唯一也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即便对那些已经确定的感染者来说，也是一样。

钻石公主号

一度疯传网络的视频中，日本传染病学家岩田教授登船后私下披露隔离已然失效，更大范围传染必然会发生。他用日本人一贯四平八稳的语言方式描述了一位防疫同事感染后的坦然：感染了，反而就不会恐惧了。

虽然迫于压力，岩田教授主动删掉了该视频，但是没有人会相信一切都在控制中。

高比例的感染人数现实，这艘人间天堂一样邮船几乎变成武汉之外另一个焦点疫区。

钻石公主号

Abel先生曾经在直播中幽默的说这艘船是“一座豪华监狱”。

遗憾的是，这座“监狱”中多数乘客像Abel夫妇这样的年纪，2666名游客，60岁以上的乘客占比约为80%。

美国撤侨

更为遗憾的是，不少老年乘客还患有高血压、糖尿病等慢性病，这样一个低免疫力人群必定是病毒感染富产地。

截止“表面”阴性的乘客开始下船，和Abel夫妇同样遭遇感染的人数仍在增加。这场不幸唯一正能量，或许是击溃了某种又蠢又坏的谣言：病毒并只针对中国人或者黄种人。

我们同在地球，都在受难，不幸不论国籍和肤色。

在湖北疫情最焦灼的日子里，岛国日本发来的救援物资及时又诗意，莫名的民族主义情绪在网络激辩后冬眠，随着邮轮新闻的更迭，不过几天，指责日本政府应对策略的声音又以各种隐晦或直接的方式春晓而出。

钻石公主号

同时，英国乘客责怪英国政府撤侨不及时，美国乘客则抱怨美国政府撤侨和隔离计划混乱难堪。

在相关国际法和海洋法均出现法理缺失的情况下，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面对此次疫情，吹过的牛跟扯过的淡都已经烟消云散。黑天鹅或者灰犀牛也早被口水泡成了标本。

国内疫情还没结束，全面复工乐观性指日可待，保住薪水和社保，是不是要多为家人买一份保险，是更焦虑的问题——我们都活在自己的困局里，谁也伸不出手指指向他人。

最极端发生之时，不光这艘大船，每个人都是孤岛。

互联网曾经是世界大同的一缕曙光，谁能想到曙光很快被乌云遮蔽，其后连续阴天，弄不好就成了《黑客帝国》中的无日照星球。

在东亚旅程的后半段，无屏蔽，信息通畅的互联网一度保障了Abel夫妇在隔离中表达情绪，并且传递真实和困境。

钻石公主号

“你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你们的留言对我来说有多重要！”Abel大爷在跟网友数次互动后，感慨说道。

David Abel

与他相比，同样肉身被困的中国武汉作家方方收获的不仅仅是善意，在多篇“疫情日记”中，这位疲惫的作者不得不回应一些恶意构陷。

口罩和安全都缺乏的日子里，有些地方连面对灾难的勇气和诚实也一并缺货。

Abel曾经在视频中搞笑说：“多花点钱订一间有阳台的房间特别值。”因为封闭隔离导致活动空间受限，他的购买力无疑为自己和妻子获取了相应的价值。

David Abel与妻子

根据一些网络购票渠道来推测，钻石公主号上不同床位、仓位对应的船票价格从几千元人民币到数万元不等，如果不是赶上新年，可能会有更多的中国家庭聚集在游轮上。

在甲板“放风”的乘客

包括能够掏空奢侈品店的中国消费者在内，或许船上所有的游客都明白Abel大爷陈述的真理：人间所有的馈赠都有价码。但是另一个真理却被隐藏在财富都不能到达的暗面：信息是无价的，它或者致命，或者救命。

就像不幸滞留在船上的游客一样，被隔离在各自家中的人们曾有千万种方式耕耘，但不是所有人都得到了合适的收获。

中国文人习惯将人生和境遇描述为一段段旅程，这些旅程有时候发生在水上，用来描述的文字已经不在局限于原意，往往注入更多的期待和意涵：例如渡过，例如归航。

在遭遇众多波折和不幸之后，今天（2月21日），钻石公主号上的乘客终于可以完成这段旅程，回到陆地。

一家四口都困居船上的澳洲旅客Tan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我们会把这次经历视作一次冒险，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没事的”。她的两个孩子依靠音乐熬过了恐慌的隔离期。

Tan一家四口

已经在日本接受隔离治疗的前疫情直播网红Abel先生社交媒体签名是：David Abel was alive。

他是一个婚礼及葬礼礼仪培训师。这是一个神奇的职业，见证着相遇也见证分别。

祝这些善良的人们好运。

也愿不幸的感染者康复，不幸的逝者安息。

一艘叫“威士特丹号”的邮轮，在海上流浪数日之后，停靠在柬埔寨西哈努克港维尔港。一名83岁美国乘客离港后，在吉隆坡确诊为新冠肺炎阳性。跟她同船的数千名各国游客已经不知所踪。

威士特丹号邮轮

谁能说黑天鹅不会成群飞舞。

中国文字中对水上旅程的描述还有一个词，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