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一条新闻引起了她姐的注意——
最高法将经常性侮辱、诽谤、威胁等纳入家庭暴力的罪行之内。
图源:新浪微博
我们以为的家庭暴力,是身体、肢体冲突;却不知,还有些伤害可以不动手脚,就置人于死地。
它们凶狠冷酷,却藏在隐秘角落,以至于其中的杀伤力,一度不被看见。
最后,受害者连讨个说法的理由都没有。
这当然是一件好事。
只是,我们常常忘记追问,是谁把这些“家长里短”从犄角旮旯拖出的?
让一项罪行从无到有、从主动隐身到被动现身的幕后推手们,不该被埋没。
今天,她姐想聊聊其中的一个——
“中国反家暴第一人”孙晓梅。
没人知道她为了使“家暴”上升至罪行,走访了多少个村落;
狠狠心,亲手揭开多少女人的伤疤。
但我们要知道,每一个女性的当下与未来,都受到了她一手推动的《反家暴法》的庇护。
暴力从未消失过,保护却不是自然生长而成。
孙晓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为女性编织铠甲的?
当幸福撞上伤疤
往往是自己身上有病灶,才会想起来动刀。
但孙晓梅不是。
孙晓梅,是一对记者夫妇的宝贝女儿。
爸妈均任职于新华社,背负共同的理想,有话总能好好说。
后来因为父母经常出差,孙晓梅被不得已寄托在亲友家。
亲友家庭和睦,小小的她依旧没见识过红赤白脸的打斗。
步入成年,生活在她面前展开更加明媚的蓝图。
19岁时,赶上了被中断10年之久的高考。
孙晓梅成了人民大学党史专业第一届大一新生,主修妇女运动。
她每日往返北平图书馆(现国家图书馆分馆文锦楼)找第一手的资料,一头扎进书本里,还把胡适文集中,“妇女”内容挑出来反复细读。
她以为自己仅是享受求知的乐趣,却不知当下之所见,已悄然改变着她的人生走向。
跟着老师实地做调研的时候,孙晓梅去了井冈山。
其中一位调研对象叫谢梅香。
丈夫曾是红军的高级指挥员,却于1930年不幸被害。
此后她没有改嫁,也无人认可她革命先烈家属的身份,无人安抚和照顾,只得孤身住在冷清的养老院。
这次经历,给一直走在生活A面的孙晓梅上了一课。
回去很多天,她依旧忘不掉,握住老人双手时,那刻骨的凉。
她照旧翻阅资料,跑山跑村做调研,但心境已全然不同。
书里的妇女,成了一个个具体的存在。
这让孙晓梅在求知的渴求外,更迫切想为妇女做点什么。
毕业后,她做了中华女子党校的老师,依旧全国各地跑着,讨论与妇女保护相关的话题。
直到1993年。
常年活跃在妇女调研一线的孙晓梅接到一个项目——
对北京30个城市户口、30个农业户口的婚姻暴力受害者做专访调研。
孙晓梅主要负责农村组。
其实早在3年前,孙晓梅就已经开始着手开展相关研究,因为她曾看到过一组数据:
1990年,在我国,0.9%的女性经常挨丈夫打,8.2%的女性有时挨打,20.1%的女性偶尔挨打。
农村丈夫打妻子的比例比城市更多。
这血淋淋的数字,让孙晓梅惊愕不已。
她决定要实实在在走进这群被打的女人中,走进这些充满嘶吼、惨叫的家庭中。
但没想到的是,伸出去的脚,迟迟落不到地上。
这些常年在黄土地上耕作的女人,未曾听过“家暴”这个说法。
问出去的话,成了烟,经过女人们茫然的面庞,一缕缕飘走了。
他们赶紧换了说法:你丈夫打你吗?你挨过打吗?打伤了没有?
这次懂是懂了,却改为质疑或躲闪。
更有甚者直接反问:
“你为什么要问这些?你是来看我的笑话吗?”
“你怎么不上班?天天到我们村里来。”
提前准备好的安抚、拥抱被无奈的现实打得百无一用。
她们是受害者吗?连被打的女人自己都会怀疑。
在这片土地上,男人打女人从不罕见;为了孩子,为了一句贤妻良母,她们早就把忍耐纹在身上。
孙晓梅心痛不已,决心打破这冻僵的局面。
每次调研前,她都会通过北京的好友,联系些妇科、儿科的大夫,和自己一道去。
通过吆喝给大家看病,把妇女们聚到一起,期间拉拉家常,再主动聊些自己的私事,终于“套出”不少农村的家暴现状。
有人被丈夫骑在身上,他疯狂地朝她的脸上连甩几十个巴掌。7年里,她被丈夫打了50余次。
还有的看起来干练又精神,但解开上衣,前胸和后背均布满伤痕,甚至小腹处还在鼓胀。
这些女人的故事一个个听下来,孙晓梅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她救不了,也护不了哪怕一个女人。
甚至惯用的拥抱和安抚,也显得苍白无力。
她依旧是那个慢条斯理的温和学者,却彻彻底底染上了对世界的愤怒。
她要在纸上倾吐不公与惨烈,补上社会语境中缺失的“家暴”形态。
漫漫拯救路
是的,她只能用学者的身份,以最快的时间,给予她们关注,以期引来公正和保护。
她挥毫写下30万字的调研报告,企盼换来一场全国性的声讨。
但,久久不见回复。
前去追问才知,手稿竟被人弄丢了。
噩耗到来那一刻,孙晓梅两眼一黑,快要瘫倒在地。
家暴依旧是不值一提的家事,不然怎么说丢就丢。
这场跋山涉水的漫漫调研路,以她最不曾想象的方式结束。
孙晓梅不清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做调研已花光了她的积蓄,很多时候得靠同行救济,才得以进行下去。
那些时日,她常常懊悔,如果有钱就能多打印一份手稿了。
种种心绪让愤怒更加激烈,最终在孙晓梅心头汇集成三个字:
不甘心。
她继续拿微薄的积蓄做调研,不再局限于北京。
她到偏远山区访谈农村妇女、坐法庭旁听席听受害人声泪俱下的讲述。
在浙江,一个女孩用刀捅死了同居的男友。
开庭前,代理特别提醒她要向男友父母道歉,以求宽大处理。
然而庭审中女孩一遍遍嘶吼着:“他罪有应得,该死。”
道歉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这个场景萦绕在孙晓梅的脑海中。
到底是怎样的暴力,会让女孩如此愤怒?
她不敢想象,因为有无限血淋淋的素材来填补想象空间。
2010年,“李艳杀夫案”轰动全国。
下岗女工李艳,把丈夫杀死后又分尸、烹煮,最后丢于厕所与河中,手段极其残忍。
而惨烈的源头,是多年无休止的更为触目惊心的家庭暴力。
但法院还是当庭判处李艳死刑,且立即执行。
在为“凶手”争取哪怕一丝生还机会的过程中,李艳父母和志愿者想到了孙晓梅。
多年在反家暴、妇女保护领域深耕,让孙晓梅小有影响力,彼时她已是频频为“反家暴”发声的人大代表。
然而那会,孙晓梅刚刚做完乳腺癌的手术,处于放疗阶段,甚至不能完全直起身板。
但孙晓梅还是立即开始看资料,为挽救找突破口。
直到她看到“多次报警”的字样,才顿时送了口气。
转机来了,这分明是“以暴制暴”。
最终,孙晓梅赢了——李艳由立即执行变为死缓。
但孙晓梅并未高兴太久,受害者不是一两个。
她的发声,如果追不上时间怎么办?
以前是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的。
硬茬代表
是否还有人记得,2009年那起“董珊珊家暴致死案”。
新婚仅10个月的董珊珊,被丈夫殴打致死。
即便杀人魔王某自述其最后一次殴打妻子的状貌是:
“用拳头打她,用脚踢她,从卧室门口,一直踢到床上,哪都打、哪都踢,直到她倒在床上为止,也不知道踢了她多少脚。”
还是被法院以虐待罪定性,仅判处王某有期徒刑,6年零6个月。
当时两位志愿律师也是找到了孙晓梅,话筒里求助的声音传来,孙晓梅的泪如泉涌。
这个案子让孙晓梅愈加坚定了一点——
“反家暴”之路依靠舆论太过于单薄,唯有公正的秩序、完善的法律才能真的保护弱者。
但推动立法,比让家暴被看见更为艰难。
这是一趟从无到有的事业,也是一个话语权不足的无名学者,与权力者的较量。
但孙晓梅却是从很早就下定决心,选择这条更为艰难的道路了。
2001年,在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热播的背景音中,孙晓梅以中央妇委会主任的身份,向全国政协九届四次会议提交了“反对对妇女暴力行为建议”的提案。
听起来或许匪夷所思。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多亏了这部让无数人产生童年阴影的影视剧在暗暗助力,“反家暴”战役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在孙晓梅与”家暴“单打独斗8年后,终于等到这一天,“家暴”终于开始被看见。
但看见并不能自动生成保护。
孙晓梅很清楚,前面的道路遥遥无期。
事实也是如此。
直到7年后,黎明的曙光才悄悄露头。
孙晓梅当选人大代表,开始有机会直接参与修法和立法工作。
她为人一向低调,唯独在“反家暴”问题上,却想方设法让自己引人注目一些。
不过,立法的推进依旧不算顺利。
2009年的人大,孙晓梅提交了《预防和制止家庭暴力法》。
相关负责人认为该草案事关妇女权益,应该交妇联管。
但发起人孙晓梅本就是妇联的人。
她眼睁睁看着皮球踢给了自己。
2010年,是孙晓梅最无助的一年。
深受癌症折磨,放过了董珊珊的恶魔丈夫,也错过了这一届的人大。
2011年,她身体依旧虚弱,却坚持抖擞着精神参会。
与病魔较量的时间里,她在病床上完成了“反家暴立法议案”。
出席大会时,她本想用假发掩盖病情,却还是被右手腕的磁疗环揭露真相。
这让她第一次明晃晃地进入了大众视野。
对,因为这副特殊的装扮,并不是手握的“议案”。
只是,现实再次让人无奈。
热度散去,孙晓梅依旧铩羽而归——
她还是孤独的反家暴斗士一个。
孙晓梅不知道,这些没有结果的日夜何时是头。
但她知道的是,哪怕是依照肌肉惯性,她也要走烂这条“反家暴”之路。
好在,她的脚印终于拼贴出蓝图。
2014年11月25日,一年一度的“反暴力日”,国务院法制办终于公布了“反家暴草案”。
与周遭的欢呼呐喊不同,孙晓梅面容上的笑颜只停留了片刻。
随即她便拿着“草案”一条条认真比对,那些没有入选的建议,要赶紧整理再提上日程。
因为议案里的每一条,都是她细磨之后的,其背后站着成千上万个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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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哪怕在2016年3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家庭暴力法》实施后,孙晓梅还是没给自己“放假”。
她知道自己很贪心。
但在人命面前,在那些血淋淋的伤痛面前,她唯有贪心,才能对得起那些曾经或者正在与暴力搏斗的姐妹。
在“反家暴”的路上,她从不曾奢求过一刻的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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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称孙晓梅是“硬茬代表”。
只是,见过她本人的,都会被其和气、慢条斯理的学者气质打动。
她的“硬”,来源于无处放置的不安。
亲眼目睹过千百个姐妹血淋淋的过往,甚至最后走向死路一条。
她没办法说“好吧,就这样吧”。
她知道,缺失一个词、一句话,背后就是成千上万的家庭,无数个走投无路的妇女同胞。
“我把建议递上去,(他们希望我)就针对一个部门,要么不好答复。”
孙桂梅从未照做,她很明确,“家暴”问题不是一个部门就能解决的。
它容不得分毫敷衍。
当下,孙晓梅对“反家暴法”依旧不甚满意。
经济暴力、同性同居暴力,还被框在外部,大批受害者找不到保护自己的那把伞。
孙晓梅不会停下的。
她的研究,她的发声,她的呼吁统统不会停下。
但好在,反家暴法正在包含更多含义。
侮辱、骚扰、跟踪能被看见,就还算是个好消息。
在这个可以稍稍喘气的间隙,孙晓梅又悄悄爬上了另一个山头——保护幼女。
随着生活水平提高,女孩发育提速,近年来,未成年女孩遭遇性侵的事件频发。
孙晓梅到全国各地参加讲座、调研,仿若又回到了反家暴的初级阶段——
就像当初希望家暴“上热搜”一样。
现在她希望,全社会都能意识到:
儿童,尤其是女童的性侵现象很严重,亟待全社会的关注和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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