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广深之后,年轻人开始向景德镇“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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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广深之后,年轻人开始向景德镇“漂”去

“陶艺特种兵”、凌晨两点在景德镇“捏疯了、“裸辞”学陶艺……简单的旅行打卡已不足为道。艺术生、陶瓷爱好者和一众博主们在瓷都学习拉胚上釉,po出油画般的学艺照片,一幅时光安然、尘嚣在外的模样。景德镇的窑火迎来年轻一代的瞩目,坊边聚集起时髦的游客,废旧的工厂成为新的艺术社区,充满新意的瓷器生意吸引着八方来客。

如今年轻的艺术家们用泥手再建“倚岸重开”的陶舍,古老手工业的门徒们在只属于自己的SOHO区,勾勒着又一处历史的伏笔。

景德镇工匠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在成为新的旅游名片之前,景德镇依然是陶瓷工业运行和交易的重要枢纽。“陶阳十三里,烟火十万家”,窑炉在日夜不停地燃烧,以“满足来自全球各地永无止境的需求”。从逃避战乱到寻求谋生,从传统工业到现代转型,痴迷于陶瓷的“景漂”群体发挥着主力般的作用。

“刚来景德镇,看着小时候很熟悉的街景,感觉景德镇像是暮年的老人在晒太阳,而这十年里变化却十分巨大”,青年艺术家黄尚是“景漂”群体的一员。他还有过四年的“北漂”经历,从清华美院研究生毕业后回到景德镇,他说,十多年过去,这里依旧是陶瓷创作的“理想乡”。

黄尚来自湖北,师从湖北马口陶非遗传承人胡圣幼,2014年来到景德镇从事陶瓷设计与艺术创作,随后一年从景德镇陶瓷大学毕业,三战考研最终考上清华美院,是“福娃之父”大师韩美林的“最后一个研究生”。毕业后,他回到景德镇,成为了一名独立艺术家。

他记得从陶大毕业的时候,整个陶瓷艺术与工程专业有五十个人,留在景德镇继续从事这一行的不超过五个人,其他人则有的做婚庆,有的做素描,有的回了家。“来这里的不是每个人都真的热爱陶瓷,陶瓷行业门槛低,但做精难”,黄尚说。他说做陶瓷很多时候都是“脏乱差”,不是那种每个都有茶室,起初给人的感觉是很失望的,留在景德镇,要“静得下心来。很多人来了又走了”。

陶瓷青花罐绘画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青花不易”,一位陶瓷店主说,景德镇有很多年轻爱好者聚集于此从青花开始学习,画线打圈,一开始都不容易,“年轻人们喜欢是一方面,但青出于蓝却不是那么简单的”。景德镇当代艺术陶瓷领军人物郭文连在纪录片中说,在去日本参访回国后,他想要将所有工序集于一身,成为“真正的艺术家”,但他发现这个梦想在景德镇不能实现。这便是景德镇的特殊之处:“陶有窑,窑有户,工有作,作有家,陶有所资各行。”《景德镇陶录》中早已有提及。

景德镇陶器行业自古就有工整而又严密的分工和布造,自具规模以来,陶器行业的私营部门由大大小小的家族企业组成。据相关记载,元代有300家私人作坊和窑炉;明朝估计约有900座,到了清朝大约有3000座瓷炉。

景德镇著名的人文艺术家、《景德镇陶瓷》杂志的编辑乔生说,旧时的景德镇学徒从出师到单干,有着很严苛的程序,首先必须在本帮,要遵守很多规则,出师后要交两块大洋进行登记,才能证明是独立的窑供或者胚方工,一旦违反,可能会被逐出山门。“市场改革之后,景德镇的移民不同于将华南变成制造业强国的流水线工人,留在景德镇的工匠们以他们的一丝不苟、独创性和技巧而自豪。”剑桥大学社会学博士刘若惜在文章中清楚地指出了市场改革之后最先到访景德镇并从事陶瓷行业的“景漂”们身上所具有的特殊气质。

专业化分工和严密的师徒制度决定了景德镇陶瓷技艺传承的困难。“从学勾线条,搓料,描图等一道道程序,老师傅们教的都不一样,而在大学里更多是不一样方法论,民间技艺里没有那么多,随着科技的繁荣,传统的师徒制度更多向家庭,血缘的方向返回。”乔生似乎有些悲观,他说:“从珠山八友的艺术化到陶溪川的碎片化,陶瓷有时候成为把玩的东西”。

而在火热的陶艺、近三万的“景漂”和配套设施不断完善的瓷都背后,现代陶瓷工业的发达似乎带来了新的契机,传统的师徒制正在被动而又坚韧的向深处退去,传统的陶艺制造成为一种新的展演方式。

景德镇也正在拥抱这一变化,黄尚的选择似乎也是一道佐证。

拉坯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起初对传统陶瓷有些抵触,每天都能看到很多一样的东西遍满整个景德镇”,黄尚在陶瓷大学学习的时候,经常跑去三宝村、乐天陶社这些艺术社区,感受到不同于传统印象中的景德镇陶瓷景象。他看到很多民间的国际交流,国际陶瓷的引进,“产生了对现代陶艺的向往,希望挣脱固有的传统陶瓷的束缚。”

“限定在传统手工艺这个词,景德镇的技艺是世界顶级的,72道工序在景德镇都能找到很专业的人”,黄尚说,他还想往更远的方向出发。

黄尚的作品《漫延》

图片来源:受访者

黄尚的作品《炁》

图片来源:受访者

而在北京的四年,他感受到了“落差”:氛围少了些,方方正正的街道,师生关系是神圣的,他打趣说“校园里只有乌鸦的叫声”。最终,黄尚选择了重回景德镇,带着父亲对自己的教诲,继续探索陶瓷艺术在传统性和现代性之间的存在。

在传统和现代的河流之间找到陶瓷的新方向,是聚集在这里的艺术家们最大的命题,黄尚也只是其中的一个,也只是一道缩影。

德国鲁尔-波鸿大学历史系莫克莉教授在研究中说,中国的青花瓷可以说是“世界历史上交易最广泛的陶瓷器皿,并激发了东亚邻国、中东和欧洲的模仿和改造。”“在一排排的帐篷摊位上,年轻的设计师们出售他们的作品,从优雅的茶具到手绘的陶瓷耳环,这或许是在伦敦东部,直到周围传出普通话的声音,才提醒我我在景德镇”,记者加布里埃尔·贾菲在报道中记录下自己初来景德镇的观察。

景德镇是瓷器的麦加,“朝圣”被经常用来形容“洋景漂”们迁居于此的初衷。“来到瓷器的麦加——景德镇追寻历史,发现激动人心的未来”,埃迪纳艺术中心的教学艺术家在《陶瓷月刊》的文章中也这样形容。

陶艺家乔曼(Jaume Ribalta)来自西班牙小镇塔雷加(Tárrega),住在景德镇湘湖镇一处近河流和山脉的小屋中,距离市区只有15分钟车程,紧临景德镇陶瓷大学,周围生活着许多来自中国不同地区的年轻人。

乔曼的家

图片来源:受访者

乔曼的工作室

图片来源:受访者

他说,来中国之前他不怎么旅行,现在却在景德镇定居,他说这绝对接近于Jesús Martínez(西班牙艺术评论家)用来描述其在上海画廊的展览的一句话——对起源的朝圣之旅。过去每年夏天他都会去景德镇,“这里是陶瓷艺术的最亮的一抹颜色,命中注定,我会和景德镇特有的锈迹斑斑的蓝色相遇。”

2019年,他带上自己的积蓄和小狗Mel来到景德镇。乔曼说起初一切都是痛苦的,“因为我把好朋友和我四年生活的一部分留在了那里。但搬进来后,我意识到这是我做过的最好的决定之一。”谈起在这里的生活,他说景德镇的食物都很辣 ,但他不想让别人感到不舒服,他说这里的人们都很友善,他选择自己“改变和适应”。

乔曼的小狗Mel

图片来源:受访者

现在,乔曼在景德镇的生活“平静而简单”。除了工作,他还会照顾和装饰房子,照料院子里的植物和Mel。在他的小院里,有一棵天然生长而出的樱桃树,当地人说这里长出一棵樱桃树还是少见的,不知是谁“无心插柳”。4月份樱桃成熟,他叫来朋友一起采摘,他说景德镇给了他一份“特殊的礼物”。

乔曼在采摘院子里的樱桃

图片来源:受访者

除了樱桃,景德镇在创作上给予乔曼的礼物如同和璧隋珠。

1932年,法国诗人,画家亨利·米肖将其狂野的东方之旅写就成《一个野蛮人在亚洲》(A Barbarian in Asia)一书,书中曾这样写道,“中国人天生就是工匠。木工能找到的一切都已经被中国人发现了:独轮车、印刷机、雕刻、火药、火柴、火炬、风筝和许多其他东西。”

乔曼想掌握熟练的陶瓷绘画技术,正如同木工精巧般的技术一样。乔曼透露自己的经历其实和亨利·米肖1931年在华裔法国画家赵无极的引导下访问中国非常相似。“亨利和我除了来自不同的时代之外,都被这个美妙的国家迷住了”,而乔曼对绘画的很多灵感来源来自于赵无极。

乔曼在创作中

图片来源:受访者

乔曼钟爱中国传统诗词歌赋和山水画,他喜欢郭熙、石涛和齐白石,喜欢读李清照,他说中国古典诗词具有“暗示性的抽象和开放的思想”,他还喜欢读《道德经》、《易经》和《山海经》。在周围朋友的眼中,乔曼“更像一个地道的中国人”,在另一方面,他又从古希腊神话和加泰罗尼亚的地区文中汲取灵感。

乔曼的创作方式,在其他众多年轻的“洋景漂”身上也异常明显。

乔曼基于加泰罗尼亚民间文化的农民景观

创作的陶瓷作品

图片来源:受访者

陶艺家Roger Law 2003年来到景德镇,他形容自己是从“伦敦东区到中国景德镇的长征”。最初,他只是带着素描本到景德镇的市内的作坊里“试探性地工作”,但渐渐地,Roger Law在澳大利亚见到的生物——弹涂鱼、鸭嘴兽、河豚和各种漂浮物和奇特的水母——开始出现在瓷器和盘子上。

来自澳大利亚的陶艺家Juz Kitson经常参观街头农产品、肉类市场和古董摊位,去寻找作品的灵感。在景德镇,她的艺术创作也从起初的“寒冷”变得更为便利,“有了大型窑炉和釉料,我就可以直接专注于构思,通过不断的实验和新技术在短时间内完成作品。”Juz Kitson说。

乔曼说:“自古以来西班牙就有陶瓷制品。早在公元前7世纪,伊比利亚人带来了第一批装饰餐具,沿着这条将西班牙和地中海国家与中国连接了几个世纪的道路继续走下去是有意义的:丝绸之路和阿拉伯人在伊比利亚半岛的存在,带来了来自中东和中国的新的美学和技术趋势。过去,西班牙作坊和意大利生产中心之间的活跃贸易以及工匠的迁移,将中国陶瓷引入了欧洲,我只是走了古人的路。”

疫情期间,乔曼在景德镇的创作进入幽深时期,他说这时候有一种“挫败感和混乱感”,这和“优雅和谐的中国传统绘画不同”,他把自己的愿景寄托于陶瓷创作:不同厚度和颜色的宣纸拼贴画代表着疫情期间的矛盾想法,也饱含着“在中国留下来成长、变得更好的愿望”。三年多没有回家,乔曼还是很想家的,他说,今年一定要回去。

“在景德镇,传统消失的现象不是近几年才产生的”,他(这个他指的是谁呢?文中没有表明)认为古老的手工业者更多遵循对精湛技法的传承,“按照传统的技艺不断延续,在这个发展中缺少了年轻人对陶瓷的需求”,在市场的作用下,传统有逐渐“消失”的趋势,而作为青年艺术家的黄尚也对此有类似的感受。他说,“一些传统手工艺人变得越来越难”。在景德镇,热闹的市集和人流打造出一副火爆的陶瓷民间交易市场,而能够来到这里的摊铺则要经过严格的筛选,在完备的交易秩序下开展工艺品买卖。与此同时,在博物馆、二手市场和私人小作坊中,靠着延续和传承的“世家”们开始尝试线上方式寻找新路子,他们在短视频平台直播展示和讲解技法,售卖价格不一的青花,也偶有“大师”的后代以亲民的价格将“绝世”作品以低价售卖。

景德镇御窑博物馆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这种“消失”更多地演化成了艺术聚落兴起背景下传统景德镇景观资源的改造,人文资源的共享,以及陶瓷在工艺技术和艺术生活界限的模糊。

包豪斯式的棚顶,久远的隧道窑依然保留,在“景德镇的798”——陶溪川,年轻的艺术从业者创造了新的制瓷艺术社群,同时景德镇也有诸如三宝村一样的的艺术聚落,聚集了艺术家、手工业者、学者等,他们对景德镇瓷器制造和未来发展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江西景德镇陶溪川陶瓷文化创意园项目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陶溪川是在更为年轻的艺术消费市场的缩影,它集结了展览、市集、工作室、购物、训练营为一体。在这里的摊位和众多工作室里,年轻艺术家们在自身的艺术作品创作中参考经典以获得更多灵感,他们从古老的技法跳脱出来,并尝试着和更为广泛的艺术门类——如装置艺术、现代油画等进行结合。

据统计,2020年,这个园区内已经入驻了170家品牌企业,其中文化企业占入驻企业总数的80%以上,达到近150家,并聚集了“景漂”创客1.65万余人,成功孵化着2637家创业实体,并带动上下游就业6万余人。

“陶溪川的广告印在高铁上,吸引着大批年轻的外地游客和艺术家来到这里”,黄尚告诉我们。这些艺术村落是鼓舞人心的,艺术家们不受太重的传统束缚,呈现出现不同的理念风貌。

学者方李莉较早觉察到了景德镇的全球性和传统有效性之间的矛盾。她在《超越现代性的景德镇发展模式:从生产地到艺术区的变迁》一文中说:“今天我们要用新的视野和新的方法认识以往的传统文化和本土文化,那就是:它们会进入现代化,但不会被西方同化。”

如今,“诗意的栖居”和艺术消费越来越大众化,正如乔曼所讲,年轻的艺术家可能不喜欢传统,传统似乎失去了市场,一种“拷贝文化”在年轻人中蔓延开来。从这个角度看,年轻艺术家们仿佛在观念和思考上同这对关系还存在着奇妙的勾连,景德镇似乎还是一块有待探寻的“飞地”。

撰文:袁小存

编辑:Sissi Hua

排版:G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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