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文学界的“公平格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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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文学界的“公平格斗”

匿名作家计划:通俗的解释,就是像《蒙面歌王》一样进行的一场作文大赛。在比赛中,所有参赛者无论有无名气都要隐去姓名,直面评委的点评。由于匿名,省去了顾忌,评审过程会更加简化直接,比赛结果也会更加公开、公正和公平。



1987年,23岁的刘勇在华东师范大学任教,有另外两个文学青年来上海,投宿在学校的招待所里。他们几个吃饭喝酒、彻夜长谈,同时总去一家位于巨鹿路675号叫“收获”的杂志社里溜达,希望能在上面发发东西。

同年《收获》杂志一口气推出第五、第六期,一群新面孔集体亮相,这些让散落在全国各地的文艺青年争相讨论的陌生名字里,就有他们几个。两期青年作家专号在文学史里也被称作“先锋专号”,直到今天,依然没有哪个文学流派能比先锋文学来得更迅猛汹涌、势如破竹。

前头说的三个人,青年教师刘勇的笔名叫格非。另外两个文学青年,一个叫苏童,另一个,是余华。

跟格非同年出生的毕飞宇,此刻因为谁也不认识,正窝在家里苦苦投稿。写好了,给各大刊物寄过去,遭到拒绝退回来,再寄新的。好几年后,他才收到第一封录用通知,处女作《孤岛》终于发在了1991年的《花城》杂志上。

1999年,韩寒以《杯中窥人》一文获得首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当时他正在上海松江二中读高一,期末考试时七科不及格被迫留级,转年退学。新思维、新表达、真体验,这是新概念作文大赛对外宣布的办赛理念,在接下来的两届里,周嘉宁、郭敬明 、张悦然等人也拿到了大赛的首奖,稚嫩而野心勃勃的他们挥手向世界宣布,一代人正在到来。这是人们第一次关注到“80后”这个名词,好像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按照年代来划分人群的作法开始流行起来。

20年后的今天,韩寒和郭敬明都在拍电影,张悦然和周嘉宁仍在写作,两个好闺蜜一起办了文学杂志《鲤》,并且用2018年一整年的时间完成了一个计划——匿名作家计划。它其实也是一场作文大赛,只不过在比赛里,所有的参赛者无论有无名气都要隐去姓名,像《蒙面歌王》一样公平地参与“格斗”。如果说传统刊物可能正面临诸如僵化、势利、不再能不拘一格降人才的问题,同仁刊物《鲤》和这项计划想要做的,也算一种克服。

格非、苏童、毕飞宇是匿名作家计划的终评评委,经过几个小时的、通过互联网直播出去的密室讨论,他们选出了心目中的第一名,出自匿名作家011号之手的《仙症》。

匿名作家011号揭开面具,是个生于1987年,名叫郑执的沈阳小伙儿,他说他在用写剧本养自己写小说。

参与到这次匿名作家计划中的,不乏很多已经成名的作家,比如止步于首轮比赛的七堇年、骆以军、陈雪。入围了长名单的路内、笛安,以及参与到决选的阎连科和马伯庸。

我们跟这项计划的发起人、评委以及参赛选手聊了聊,有很多有趣的发现。比如,几乎每个年轻的写作者都在跟影视发生着关系。冠军郑执正参与到由自己小说改编的影视剧的制作,而仅2018年一年,马伯庸就有五部小说被改编成影视剧,《三国机密》《古董局中局》已经播出,《长安十二时辰》即将播出。再如,大家都觉得,严肃文学越来越小众了,人们更趋向于更娱乐的东西。还有,似乎东北作家这个群体正在崛起……

张悦然

中国当代女作家、中国作家协会第九届全国委员会委员

代表作:《陶之陨》《黑猫不睡》,创办文学杂志《鲤》并担任主编。

匿名作家计划发起人

F=《男人装》 张=张悦然


F:为什么想要做匿名作家计划?

张:这个时代虽然有很多发声的平台,但是和过去相比,我们也更热衷于追逐、谈论那些被人熟知的名字。所以留给年轻写作者的机会并没有那么多。此外,《鲤》杂志经过了十年,也逐渐变得依赖于那些有名的作者来换取读者的信任,这是一种偷懒。我们想跳出从前的视野,以一种不同的角度,重新为读者甄选优秀的作者、优秀的小说。

F:通过阅读这些作品,你觉得当下最活跃的这一群写作者,他们最关心的话题是什么?

张:大家关心的话题很不同。有人关心都市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人关心被时代塑造、影响的失败者心中不灭的信念和梦想,有人关心虚拟时代里被大众想象堆砌起来的空心偶像……可以说,入围长名单的每篇作品都很不一样。

F:你虽然很年轻,但也是个文坛老将啦,能描述一下这些年你观察到的文学生态的变化吗?

张:现在的年轻写作者,可能从开始写作的时候就必须做出选择,是面向体制写作还是面向大众写作。这是两个方向,两块大陆。面向读者的写作,有可能太过在意读者,致使写作失去足够的文学性。面向体制的写作,有可能太过在意期刊编辑和小圈子的认同,也令写作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了自由和活力。

F:文学是越来越大众了,还是越来越小众了?

张:严肃文学越来越小众了,很多从前的严肃文学读者停止了阅读,而更年轻的读者,倾向于选择更轻松、娱乐的文学。

F:2018年读到的最喜欢的小说是哪一个?

张:麦克尤恩的《甜牙》。

F:你的小说大都是描写城市的,会讲述城市里年轻人的一些困境,这是你对目前所生活的北京的印象吗?在北京会有漂泊感吗?这个城市里最喜欢的一个地方是哪里?

张:我小说里的人物经常是孤独的,但那种孤独和漂泊无关,参加同学会或者搬回故乡,都没法缓解他们的孤独。这可能是因为我自己也没什么漂泊感。我和故乡的连接没有那么紧密,所以很少体会到一种客居他乡的感受。在这个城市里,最喜欢的地方当然是家了。只有在家里待着,按照自己的生物钟生活,才会觉得是在活着。如果连续几天都需要出门半天以上,并且需要依循外部时间表,我就会觉得过得很吃力。

苏童

2015年第九届矛盾文学家获奖者

代表作:《园艺》 《红粉》 《妻妾成群》(被张艺谋改编成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

匿名作家计划终评评委

F=《男人装》 苏=苏童


F:得知你们选出的第一名是郑执的时候有什么反映?

苏:完全没听过这个名字。


F:怎么看他写的《仙症》这个小说?

苏:特别有意思。我们看到的好多作品当中,主人公都是疯子、精神病,但是很少能有人把这个人写得真的像神经病。《仙症》里面的主人公大概是我看到的中国作家当中写精神病人,不能说百分之百完美,但我想是九十五分以上的水准,写得真好。我怀疑他身边说不定有某个亲人就是这样。我觉得我写不出来。


F:你们当年是要靠把小说发到文学刊物上才能出道的,现在情况有了一些不同,能聊聊你观察到的文学生态的变化吗?

苏:我们当时只有文学刊物这一条路,所谓的一条道走到黑才能红。现在肯定不是这样了,像郑执、大头马、班宇,根本不是因为刊物才被大家熟知,他们有新的平台和机会。但是文学生态上我觉得没怎么变,如何跟人群区分开来,这是写作的一个任务。纵向的,你要跟前辈不同;横向的,还有一批跟你文学经验、教育背景、三观都相同的人,你要跟他们区分开。比如当年我们跟格非、余华这一批人,就是希望跟别人不一样,要突破前人的壁垒和藩篱。后来呢,又想到我要跟格非不一样,我要跟余华不一样,都是相同的概念,到今天为止,也差不多。


F:如果给你们那个时代的文学青年画一个画像,觉得会是什么样的?

苏:那时候没有丧,没有佛系,说实在的,都是一群理想主义者。


F:文学是越来越大众了,还是越来越小众了?

苏:无论是读者还是市场,肯定是越来越缩小,但是有一点,大家难道不觉得现在剩下来的这些读者,他们的文学血统比较纯正吗?

毕飞宇

南京大学教授、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代表作:《平原》 《推拿》

匿名作家计划终评评委

F=《男人装》 毕=毕飞宇


F:最终入选的几篇小说里,你最喜欢的是哪一篇?

毕:很难说哪一个更好。有两到三篇,如果得奖我都会很高兴,比如说《卜马尾》和《我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还有一篇叫《少女与意识海》的,很有特点,虽然这个作品我不是特别喜爱,但是我高度认可这个作家的能力。


F:简单说说《卜马尾》和《我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的阅读感受? 

毕:《卜马尾》的作者和我们这一代作家面对自然的时候,态度是迥然不同的。我们这一代人,每每谈到人和自然,总是渴望战胜,虽然后来我们也知道这是一个梦,但这个东西我们潜意识里头有。《卜马尾》特别好的一点就是它把自然放在特别恰当的位置上,把人放在特别恰当的位置上,这是第一点。第二点,就小说本身而言,它完成地也非常出色。《我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也挺好,它给我们这个年纪的评委提供了一种我们没见过的人、人生、婚姻、情感,我们不这么面对情感,也不这么处理情感,所以看上去很吸引人。


F:具体说说哪里不同?

毕:我们强烈,他们佛系。佛系不是说写《我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的这个作者他是个佛系青年,而是他能把小说的文本和情绪的表达,从头到尾都控制在很小的区间里面,不像我们那代人感情浮动那么大。


F:如果给你们那个时代的文学青年画一个画像,觉得会是什么样的?

毕:忧伤,目光看不远,都不能看到三米以外的地方,全收在瞳孔里的。导致我们这代人有这种特点的根本原因是文化落差太大,文革当中接受一种教育,然后改革开放了,突然间面对这个世界,无所适从,眼睛无法聚焦,画面是模糊的。


F:文学是越来越大众了,还是越来越小众了?

毕: 越来越小众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文学越来越高级,通常意义上讲小众的都是很高级高端的、一小部分人在玩的东西。但是现在,文学的小众不是这个意思,它就是萎缩了。

格非

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获奖者

代表作:《褐色鸟群》 《欲望的旗帜》

匿名作家计划终评评委

F=《男人装》 格=格非


F:得知你们选出的第一名是郑执的时候有什么反映?

格: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我们都挺高兴的。听说郑执是东北人,那么还有班宇、双雪涛,三位都是东北人,为什么在东北同时出现了这么多高水平的作者,这是非常值得研究的话题。东北老工业基地它最后的式微,它的衰落,整个的集体主义留下来的资产馈赠,这些青年写作者会经历到这种文化上的、我把它称为文化幻觉的东西,他们打破这些,一下子就让人看到生存的质地。


F:现在最活跃的一批年轻写作者跟你们有什么不同吗?

格:现在的年轻作家,他要为世人知晓,肯定要有独特经验的呈现。我们当年,不管你是生活在上海、北京、苏州、南京,其实都一样,总体上还是一个乡土社会,今天的孩子一开始写作的时候,跟我们的视野完全不一样。当然他们呈现这些特殊经验的方式也不一样。在表达上他们也比我们更直接了,比如说莫言要写《透明的红萝卜》,他里边对于爱情的东西,往往是暗示。要暗示出那个情境的氛围,你才知道这两个人相爱了。可是今天的作家不再会这么做,他们会直截了当地描述。


F:如果给你们那个时代的文学青年画一个画像,觉得会什么样的?

格:那个年代,人是躁动不安的,追星逐月,人被时代拖着走。某种意义上,个人当然在主动寻变,但他背后的社会在发生变化,这反过来会对作家本身形成某种刺激。你叫我来画像的话,我恐怕会说这种“不安”,个体根本不可能安定下来。我回顾80年代的时候就想到,海明威发明了一种方式,他可以写一辈子,而我们发明了一种方式以后,只能用两三年就得马上革新,否则就麻烦了,有一股力量推动你,你不得不往前走,社会在更新,文学也一样。


F:文学是越来越大众了,还是越来越小众了?

格:文学在今天跟80年代整体氛围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作家如果还抱有80年代糊涂的意识,说好像天底下的读者等着我来争取,那完全没有办法在今天的世界里立足。今天是你必须准确地判断你的读者在哪儿,你为哪些人写作,再通过你的写作把这些人召唤出来。所以才讲类型化是文学非常重要的特点,科幻、玄幻、穿越等等,网络上各个类别的小说都获得了固定的读者,纯文学也一样,它必须有非常鲜明的风格。

郑执

首届匿名作家计划头奖得主

代表作:《生吞》《仙症》

F=《男人装》 郑=郑执


F:听说前几年一直在香港和台湾写剧本,是什么样的剧本?可以说说在那边的生活吗?

郑:在香港没写剧本,在台湾读研究所的时候才开始的。我在香港生活了七年半,念完大学,在一家出版社做编辑,主要是为了还读书最后几年欠的贷款,我个人是非常不适应朝九晚五的工作的,说白了就是不想上班,但是工资根本不够还债,后来债还清,还是靠卖出的一个影视版权,我才离开香港,去台大申请了研究所,读戏剧,一年半以后就退学了。


第一个剧本是我自己的短篇小说改编,卖了版权,我要求自己改剧本,现在正在拍,预计2019年圣诞节上映。


F:什么样的契机让你回到北京?

郑:就是现在正在拍的电影项目。一开始从写小说跨行做编剧,就是为了多赚点钱,用写剧本养自己写小说,后来找我的项目越来越多,整个行业重心在北京,也就不走了。四年下来,现在已经可以有自由的选择权,写自己真正想写的剧本,多留一些时间写小说。


F:现在是全职写作,能描述下你的一天吗?

郑:全职写作也就是三年多。前一半时间不太健康,白天写写,晚上喝酒。最近一年半知道注意健康了,会刻意规划工作时间,上午健身,减减肥,下午和晚上写,争取早睡,晚上能看看书,电影,喝酒控制次数。其实在外人看来,每天都挺枯燥的,不过全职写作最大的一个优点,就是时间自由。


F:最喜欢的作家是谁?

郑:川端康成、爱伦坡、蒲松龄、余华、波拉尼奥、卡佛,都特别喜欢,谁是“最”说不上。


F:写得不顺手的时候会干些什么?

郑:干着急,很难受。干什么都没用。


F:在北京,你最喜欢的一个地方是哪里?

郑:团结湖一个澡堂子。


F:此刻最想写一个题材、人物或者情绪是什么?

郑:“一个四季中只在冬天才有价值的生命”,因为他是一个锅炉工。故事由这个角色讲起,会牵扯出一个横跨二十年的家族秘史。大概是这样,写完可能四万多字的篇幅。个人以为,作家的终极心境接近菩萨心肠,文学具备的力量,可以抚慰每一个卑微灵魂所受过的屈辱,捕捉每一丝从幽深的防空洞中渗透出的微光,至少,文学和写作教会我尊重人,我想继续往更深处走走,到底还有什么在等我。

马伯庸

首届匿名作家计划参赛者、畅销书作家

代表作:《古董局中局》《龙与地下铁》


F=《男人装》 马=马伯庸


F:上一辈的作家,比如苏童、格非、毕飞宇这些老师,他们如果想在文学出头可能只有文学期刊这一条路,现在大不同了,能说说你的情况吗? 

马: 从广义上来说,我应该也算是网络上长大的一代人,但跟真正的网络作家还不一样,我写的是传统的实体书,只是会在这之前发在网上。互联网给文学生态带来最大的影响就是把门槛降低了,像你说的之前大家必须去发文学期刊,可能很多人就这样被埋没掉了。互联网不一样,它对任何人都是平等的,非科班出身或者是在某一方面有专长的人会脱颖而出,互联网还有一个特点是反馈非常及时,可能发完一个小时后读者的评论反馈就过来了,他们喜不喜欢,一目了然。


F:最早是混文学论坛?

马: 我混的是同仁论坛,一直在动漫、科幻、历史这方面,算是什么都有,比较杂。


F:你也是看着前辈的书长大的,哪些中国当代作家对你影响比较大?

马: 影响最大的肯定是王小波,开始的时候几乎完全就是瞄着王小波的风格去写的。


F: 你觉得新一代的写作者有形成自己的风格吗?

马: 上一代作家有他们自己的文学范式和语境,这一代人已经形成了个性化的表达,越来越清晰,而且越来越尖锐化,这种作品里“我”的存在,或者讲述者的存在,要比从前强烈得多。


但这种强烈并不是理念上的,老一代往往会传达某种思想,试图去说服你,但是这一代人,我觉得对他们来讲最重要的是“我”的表达,只要表达出我的存在就够了,你有没有接收到并不在我的考量之内。


F:你平时写的更多的是通俗文学,但这次匿名写作计划交的这篇《卜马尾》是很纯文学的写作,觉得纯文学和通俗文学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马: 通俗文学更倾向于调动读者的情绪,纯文学更倾向于调动作者自己的情绪,去表达自己的东西。具体到我个人,我在写通俗文学的时候会觉得这个东西很好玩,在写纯文学的时候会觉得这个东西好玩之外是不是试图寻找一些意义,有时候也很难界定这个区别,可能更多的是从创作者的心态上来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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