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专访 | 曹骏：我到底还适不适合做演员？

演员曹骏总挂着一副谦逊的笑脸，不怎么说话。《演员请就位》第二季里，40位演员拍海报，别人都在走动，他就一个人安静坐在角落里，甚至在得知自己的市场评级倒数第一，只能演前39名演员挑剩的最后一个角色时，曹骏也只是默默接下角色。他并不是新人，才32岁就已经演了24年戏，8岁第一次拍戏就拿了亚洲电视节最佳新人奖，在家户喻晓的电视剧《宝莲灯》里，他演劈山救母的男主角沉香。

节目里，和曹骏搭戏的女演员唐一菲很有表现力，曹骏自认晚辈，听话地配合着。表演结束后，四位导演的点评全聚焦在唐一菲身上，几乎让人忘了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曹骏，直到主持人大鹏拍了拍他的后背，“接下来的时间都给你，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曹骏才举起话筒，还是那副谦逊的笑脸：“问一下四位导演，结合现在市场上给我定级的这样一种状况，我到底还适不适合做演员？”

10月底的一个上午，我在一栋写字楼的小会议室里见到了曹骏。在约定时间的前十分钟，曹骏就已经在会议室里等着，采访时有工作人员站着，他就“心慌”，怕照顾不周，努力让对方坐下，经纪人觉得他“太乖了”。参加《演员请就位》之前，曹骏从未怀疑过自己是否适合当演员，最近几年他保持着一年拍1-2部电视剧的工作频率，一年到头基本都在剧组里，自我感觉很充实，“我之前也没有想到（问适不适合当演员这个问题）……只是在这个节目给我这样一个（市场）定级的情况，我就想（问一下）这个蛮特殊的问题。”

《演员请就位》把童星出身的曹骏放在一个更残酷的视角去打量。“为什么说童星，就是说你后面没有作品了，大家只记得你那一部。”给演员定级的制片人姚嘉说，“童星的时候你接到很好的一部剧，但是你未来有没有一部能够超越那部剧的。”

曹骏的“那一部”是电视剧《宝莲灯》，当年中央电视台的神话大剧，收视率一度高达9.1%，学校传达室里塞满了全国各地的戏迷们寄给曹骏的信。本来导演和制片人要从当红的20多岁演员里挑男主角，但一见到16岁的曹骏，“很像他们想要的少年感的感觉”，立即定下让他一个人饰演剧里有10年年龄跨度的男主角沉香。演戏对曹骏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在《宝莲灯》之前，他已经演了9部电视剧，“我只要相信我现在我说的话是真实的，这个表演就是很自然而然地就流露出来了。”

但2004年拍完《宝莲灯》之后，将近6年的时间里，曹骏在演艺圈里像消失了似的，别人都以为“曹骏彻底不拍了”。他专心在学校读了几年高中——做这个决定之前，他特地请教了圈内人，对方的意思是影视圈变化小，他去读个书不碍事，将来复出不会太难——高考没考上北影、中戏、上戏，最后去了上海视觉艺术学院，专业依然选择了表演。到了大学，学校管得严，头三年他也不敢接戏，即便如此，曹骏的心态也很稳定，“就想着我现在学习，也是要珍惜这个时间，因为过了也就过了。”

现实显然给了曹骏一个教训。刚毕业时，他以为行业和观众都在等着他，但“市场不一样了”，他去见以前合作过的导演或制片，对方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沉香一角，而他的年龄已经不适合演少年，又很难驾驭更成熟一点的角色，“处在很尴尬的阶段”。刚毕业头两年，曹骏接不到什么戏，有大半年时间甚至无戏可拍，偶尔有朋友来问他，最近在忙什么呀？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朋友就安慰他，“曹骏，我知道你是很努力的。”

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像个新人一样，曹骏带着自己做的演员简历去跑组试戏，争取的剧本从大制作降为小成本，角色也从男一号降为演员表后几页的配角。有一次递简历，选角导演看过他的戏，一脸惊讶：“你还需要跑组啊？”每次试戏，和他搭戏的多是刚入行的新人，曹骏生怕别人认出来他，“别认识我，就把我当成一个新人，我们一起演的话，反而自如一点。”因为有武术的功底，他去争取那些有打戏的角色，不用替身，全靠自己打。有一次，他的耳朵被长枪误伤，送去医院缝了六针，顾不上休息，第二天缠上肉色纱布就接着拍。几乎是靠着蛮劲，曹骏争取来一个又一个角色，尽管不都是男主角，他都会告诉自己，“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

曹骏拍的第一部院线电影就是他自己投简历得来的。三年前，他带着一沓简历去酒店见剧组，路过顾长卫导演的剧组房间，门口贴着电影项目的介绍，“反正身上还有简历嘛，”就敲门进去递了简历。曹骏没抱什么希望，院线电影的角色向来竞争激烈，用哪个演员要考虑的不只是演技，还有很多超出演技范围的内容，那不是曹骏能左右的。几天后，曹骏就被告知导演要见他。在顾长卫的工作室里，仅仅只是聊了会儿天，没有试妆试戏，三个主角之一就敲定是曹骏，“顾导是很相信他自己的感觉……他不会想着你是不是有市场，你现在的热度多少，你的流量多少。”

今年因为疫情，曹骏在家歇了好几个月，看了100多部电影。聊起电影，曹骏像被摁了某个启动键，热情地分享他的片单，奉俊昊导演的电影，库布里克导演的电影。他自律得像个三好学生，这期间，健身房不开，他就跑步，在家练练哑铃，做做瑜伽。他还自学了吉他，想着哪天拍戏或许能派上用场。他对综艺不怎么感兴趣，上次看完的一档节目还是多年前的《中国好声音》，但经纪人说，这次上《演员请就位》带来了更多曝光，对接戏有帮助，曹骏想了会儿，“那可以考虑。”

《演员请就位》第二次表演结束后，曹骏的表演让负责执导的郭敬明最为惊喜，但到了选人环节，没有一个导演选择他。曹骏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还挺像《宝莲灯》里的沉香，“（沉香）慢慢知道自己的目标以后，他就去做这个事，然后人家给他设置种种难关，他有他退缩的时候，但是呢，他最后一定会战胜这些关卡。”

以下是曹骏的自述

一

在《演员请就位》节目现场，我看到节目组给我的市场评级是最后一名，之前没有想到这个状况，真的是这样的吗？我就顺着这个市场评级，问四位导演自己适不适合当演员。陈凯歌导演和尔冬升导演都给了我鼓励。当时在录制现场，主持人大鹏导演揭晓排名时，我坐在台下等待，一直没叫到我的名字，我就有预感自己会是最后一名，这个过程还是挺煎熬的，特别考验人。

这个评级让我更加看清了现实。其实这几年我一直在努力地拍戏，当演员可以维持自己的生活。节目组发来邀请那会，我正好在剧组拍戏，还担心能不能跟剧组请假来参加节目录制。我拍的这部电视剧叫《光荣与梦想》，讲中国近现代历史的电视剧，算是明年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的献礼片。我在里面饰演一个历史上比较著名的人物的青年时期。为了演好这个角色，我提前一个多月去准备，查很多历史资料，去理解这个人物。这部剧明年应该会播。去年我拍过一部清装剧，那是我第一次饰演清朝人，剃光头，戴发套，全是文戏，没有动作戏。这个角色就像诸葛亮那样，讲究谋略，戏份非常重。今年我去给这个角色配音，据说明年上半年会播出。

我一直没有放弃做演员，非常努力去和剧组对接，争取适合自己的角色。现在每年的工作量稳定在两部戏左右，基本上一整年都在剧组度过。刚从大学毕业那会，比较艰难，有大半年时间没接到任何戏。我去见以前合作过的导演或制片，才意识到重新开始有多么困难。我在大学读书，相当于拍戏暂停了几年，外面市场的变化非常大，大家都以为我彻底不拍了。等我毕业后，圈内人对我的印象还停留在沉香，或者真命小和尚。我那会成年了，也没法演少年，但脸看起来比较青涩，又没法演成熟点的角色，就处在很尴尬的阶段。

低潮期持续了有两年，我开始面对现实，给自己做简历，然后拿着简历去跑组试戏。我学着如何推荐自己，有些剧组的副导演听完我的介绍，会记起我，说啊你是那个什么什么，然后就很惊讶，怎么我也需要跑组？每次试戏，先到一个房间里，副导演说，好，知道了，就把我要演的剧本拿给我，一般是两三页纸。我就到外面的走廊背台词，然后跟一会要和我搭戏的人对台词，那些人我也是第一次见，我们对完以后就进去演给导演看。我在那遇到的演员，可能刚从大学出来，是新人，没什么拍戏经验，然后过来试戏，蛮正常的。但对我来说，我不是新人，要放下过去重新开始，在心理上就会是一个挑战。

有的时候我就想着，最好你们别认识我，就把我当成一个新人，尤其是那些临时凑成的要演对手戏的人，别认识我，那样我们一起演，反而会自如一点。万一认识，就是有点尴尬，也没办法，反正我都来了，硬着头皮我也得演一下。

二

大家都知道我是童星出身，童星这个标签也跟了我一路。我小学二年级开始拍戏，那是1996年，《真命小和尚》剧组在全国选拔小演员，没有找到合适的，临近开机时，又在上海找了一遍。因为当时我学过一年多武术，有些底子，上海武术学院的老师对我有印象，就把我推荐给剧组。我妈陪我去面试，剧组对我比较满意，他们说要把我的头发剃掉，看看头型怎么样。我从来没剃过光头，我妈妈就很担心，很幸运的是要剃头时整个宾馆突然停电了，就没剃成。后来我就直接进组，开始拍戏。

在剧组，可能是主演的缘故，所有人都围着我转，而且我年纪小，大家都比较照顾我。导演给我讲戏，我就觉得表演很好玩，凭着感觉去演，没遇到太多困难。我的戏份比较多，拍了三个月多，有天晚上拍完那会我已经睡着了，但迷迷糊糊听到剧组的人在跟我妈说不好意思，拍得太晚了，然后制片主任把我抱回房间。这部戏播出后，反响很好，第二年我凭这部戏拿了个新人奖，然后马上拍了续集。说起来真的非常幸运，《真命小和尚》开了个好头，后来那些戏都是大家主动来联系我们，邀请我们去拍戏。我接下的那些角色，恰恰都非常符合我逐渐长大的年龄，《莲花童子哪吒》、《九岁县太爷》等等，一直到《宝莲灯》。

拍《宝莲灯》也是蛮幸运，对我来说是个特殊的作品。当时我上高一，《宝莲灯》剧组在选角，来问我有没有时间见一见导演和制片人。刚开始剧组打算让我演哪吒，因为小时候我演过哪吒，后来我给他们发了照片，他们觉得我的形象很适合演沉香。跟剧组见了一面，他们就敲定我来演沉香，运气真的很好。

沉香的戏份很重，我总共大概要拍一千场戏。剧组为了赶进度，分出ABC三个组同时开拍，我就得在三组里轮流跑。起初有一周的戏都需要吊威亚，拍我们在天上飞的各种姿势。我已到现场就开始穿威亚衣，然后被拉到半空中，有十米高。导演的要求非常高，也很严厉，他在监视器里看画面，感觉我的腰没有挺起来，总是有点驼，就把我放下来休息，再重新拉上去。拍的过程很辛苦，后来全部拍完后，我回去洗澡看到自己都被威亚吊出腹肌了。

《宝莲灯》的收视率特别好，沉香这个角色也得到很多观众的喜爱。但是拍完这部戏，我就已经想好要回学校读书。那会我就是觉得，从八岁开始拍戏，一直非常忙，在剧组和学校两头跑，还要花很多时间去各地做宣传。每当我回到学校，就会发现别人看你的眼光变得不一样了，我感觉自己没什么变化，但别人好像随时在关注着你。老师对我的要求更严格，很多同学知道我是演员，就挤着要来我们班看我。窗户外全是人，一直往里看，我觉得很不自在，课间十分钟也没办法去上厕所，只能在教室待着，等到预备铃响，别人都回教室了，我再偷偷去趟厕所。还有学校门房大爷每天都在收从全国寄来的信件，然后帮我摞成一堆，让我提回家。

因为我经常请假出去拍戏，学校的一些领导也很反对，他们劝我回来专心读书。我的学业确实受到影响，每次从剧组回来，就得拼命补作业，别人在玩的时候，我在老师办公室补课。我感觉自己缺少了和同学一起相处的校园时光，这也是让我决定读书的原因之一。所以那时候我就想不要拍了，应该沉淀自己，去给自己几年时间认真学习。那年我报考了中戏、北影和上戏，没想到都失败了，给我很大的冲击。最后进了上海视觉艺术学院，我就变得很清醒，要努力用功，扎扎实实去争一口气。我没想过暂停拍戏会有什么影响，只觉得大不了以后重新开始。

三

我很喜欢表演。小时候并不知道什么是表演，完全是凭小孩的直觉。小孩子也很容易相信，让他演什么，他就很容易代入进去。我性格比较内向，但第一次面对镜头，也不怯场，我就听导演讲戏，他让我表现什么情绪，我就去演出来。拍《宝莲灯》时，沉香的感情戏比较多，我那时还小，也没有过感情经历，我去找编剧九年老师，问他该怎么拍。九年老师说沉香本来就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要演初恋的感觉，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就是演你自己。我就读剧本，去揣摩沉香的感受，刚好和我对戏的舒畅是非常好的演员，她感染到我很多，也让我的戏有加分。

开机没多长时间，两周左右，导演就要拍沉香救母的最后一场戏，他把华山劈开，来到母亲被关押的牢里，他要在救母和救天下之间做出选择。我必须演出沉香的内心戏，压力很大，早上起来后就不停在看剧本，然后听歌，让自己沉浸在一种很悲伤的氛围中，在现场化好妆，我一直在那种比较低落的情绪之中，后来还算顺利地拍完这场戏。上大学时我学的专业也是表演，那会为了潜心学习，婉拒了很多剧本和角色，只是大二那年到《宝莲灯前传》的剧组客串了一回沉香。

我只是想做一个好演员，难度却越来越大。毕业时面临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虽然有心理准备，但一开始还是很不适应。我努力拓宽自己的戏路，因为我有武术的功底，可以拍打戏，所以会争取那些文武双全的角色。我基本不用替身，打戏全都自己来，我觉得表演就是要认真对待。拍戏这么久，我还是觉得自己的表演经验不足，平常我会看一些好的影视剧，研究他们是如何演戏的。前段时间我在看姜文导演以前演过的《北京人在纽约》，很早的一部剧，他演得非常好，给我的启发很大。因为我之前的戏更多的是古装戏，表演风格会有一种定式，我就想看看姜文导演如何演现代戏。

四

现在，我对投简历和跑组试戏已经习以为常了，我清楚自己在市场的地位，只能主动出击。前几年有一部大制作的古装剧，角色很多，我去剧组办公室见选角导演，看到办公室的墙上贴满了演员的照片，那张桌上也全是演员的资料。我没看过剧本，也不知道具体角色，就是漫无目的的，把简历递过去，希望对方对我有个印象。过了很长时间，副导演联系我去试妆，说有个角色，可能是适合我的，但也不保证是我的，还有好几位演员在抢这个角色。

剧组很远，我赶过去试妆，在现场准备时听工作人员说，昨天他们也化了这个妆容，我的心里很忐忑，因为有很多人在试同一个角色的妆。我跟化妆老师说，帮我把发型弄好一点，弄漂亮一点，这些小细节是自己要积极争取的，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导演面前。化妆老师说好，可以。但他其实也不会特别照顾你，因为太多人提过类似的要求了。拍完定妆照，我就回去了。

顾导的《遇见你真好》是我拍的第一部院线电影，我觉得这个算是运气非常好了。当时也是我拿着简历，去到北京一个酒店，当时有很多剧组会在那儿建筹备组。那天我本来是去别的剧组投简历，然后路过顾导剧组，看到墙上贴着这部电影的介绍，名字还是叫《飞火流星》，下面是顾导的名字。有一段时间没见到顾导的新作品了，既然都路过了，刚好身上还有简历，我就敲门进去，把简历交给一位选角导演。

没想到那个人真的把我的资料拿给顾导看。很快就有人来联系我，说顾导想见一见我。那时我觉得很惊喜，第二天早上就赶回北京，下午和顾导见面。我心里没底，顾导带着编剧一块过来，我们聊了一会，他就决定要用我。之前我也争取过一些大制作的项目，也适合里面的角色，但人家可能只是把我作为候选，最后不了了之。选角其实很复杂，不止看演技，有时可能要看名气和流量，或者背后公司与公司之间的关系。这些都不是我能控制的。顾导不来这个，选择让我演，所以真的很幸运。

演了这么多年戏，我觉得跟自己最贴近的角色还是沉香。我比较喜欢沉香，他慢慢知道自己的目标，然后要去达成这个目标，中间别人给他设置种种难关，他也有退缩的时刻，但是最终他克服了这些难关。我好像自己也经历着同样的处境，目前还在征途之中，要让大家看到我可以是一个好演员。

文：林炜鑫

编辑：李婷婷

图片来源：网络及艺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