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人物丨吴磊：他的眼睛作出决定

APRIL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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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相信人的眼睛，就会发现

语言投射于真理表面的那道阴影：

事物那明亮而冷酷的表象

正等待他的眼睛作出决定。

——W.H.奥登《凯洛斯和逻各斯》

“特别简单，

所以特别难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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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草木人间》剧本前，吴磊看过导演顾晓刚的第一部作品《春江水暖》。那部电影先是获得了2019年 FIRST 青年电影展最佳影片，后来又入选法国《电影手册》2020年度十佳影片，揽获了众多权威奖项的认可。流动的山水画卷、浓郁的市井气息、自然的素人演员……吴磊对最后一点印象尤其深刻。他记得自己在一个下午看完《春江水暖》，思考了很久表演方面的事。

2022年，拿到印着导演名字的剧本时，吴磊“吓了一跳”，他没想到缘分会来得这么快。

一切都是那么地完美，那么地符合你心意，反而到那种时候你会怯懦。”

吴磊说。接下这部戏，意味着他将要第一次全力挑战文艺片，他担心自己还没准备好。

“我不知道我说明白没有？”对着镜子刮完胡子后——他一天工作的开始，他又补充说道。“我怕我没办法像导演上一部电影里的演员那样优秀。”不是某一场戏，而是整个演出过程，他觉得没有把握。

从一开始，顾晓刚就确定吴磊是他所要找的何目莲。《草木人间》是他山水图系列的卷二，人如草木，他想在影片中探讨，人在被动的命数里，能发挥的主动性。他心目中的何目莲既是自然之子，有着佛经故事“目连救母”中神性的那面，又是接受了现代文明的都市少年，遵循着当下年轻人的生活轨迹。吴磊健康、阳光、有运动感，在外形上符合他对自然之子的想象，更重要的是，

吴磊还有一双特别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睛会让镜头前的人相信，他跟自然之间充满着神秘而微妙的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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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勤勤在《草木人间》里饰演吴苔花，何目莲的母亲。她觉得吴磊是对自己、对表演都有清晰认知的演员，因为负责任，所以才会想很多。

电影分了三幕戏，人在草木即为“茶”，对应着茶山、人间、山林。吴磊不太愿意回忆拍摄第二幕戏的细节。那幕戏里，母亲吴苔花在失去了采茶工作后，误入了传销组织，儿子何目莲奋力解救，母子间爆发了一系列冲突。后来讨论度颇高的那场戏发生在大桥下，母亲对着报警的儿子又是扇耳光，又是嘶吼，“我就是赚不到一分钱，我特么高兴，我乐意。”两个演员哭得撕心裂肺，吴磊说，“那是一段痛苦甚至有些狼狈的回忆。”但在那个时候，他只是对饰演吴苔花的蒋勤勤说，“姐，你就扇我吧，你就打我吧，你这样是在帮我。”演完那场戏，他哭了一个小时。

怎么理解母亲的爆发？吴磊说，“人的悲欢并不相通，爱意也不一定都彼此适配。”吴苔花想要爱情，这点一直被儿子忽视了。她试探性地问儿子，钱叔怎么样？儿子难掩嫌弃与不满地回答，妈，我能养活你。儿子一直在寻找那个杳无音讯的父亲，寻找吴苔花不愿揭开的真相。“他们没有完全理解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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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磊喜欢的戏是目莲和苔花倚在雷峰塔上，谈论在杭州安家的未来，远山淡影，对面传来南屏晚钟。诗意的画面，温馨的情感。在山里拍戏，休息时他会直接躺在地上，看着树丛在空中勾勒出的心形。

他觉得何目莲一点不复杂，特别简单，所以特别难演。“像莲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纯真，没有杂念，那种简单是很多人身上都不具备的，包括我也是需要很努力才能找到简单的感觉。”

“干净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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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与吴磊合作过的导演、演员经常提到那双眼睛。《琅琊榜》导演李雪接受采访时说，飞流选角时，一开始选出来的演员，都没有孩子眼睛里那种很干净的东西。如果说凭借飞流这个角色获得国剧盛典最具潜质演员奖时，十五六岁的吴磊只能算以孩童本色出演，那么到《草木人间》，这种一以贯之的气质便弥足珍贵了。

陈建斌在《草木人间》中饰演男二号，在董宇辉的直播间里，他谈到对吴磊的印象，“我第一次跟吴磊有对手戏，是我站在茶馆前头，他骑自行车从山上下来的时候。我觉得真的是充满活力，特别健康。他站在你面前的时候，我一看，就觉得透过他的眼睛好像能抓到他的心了，非常纯净的一双眼睛。”童星出道，近20年戏龄，陈建斌说吴磊是“有着苍老灵魂的年轻演员”，“你想他毕竟在江湖上混了很长时间，小时候就在各种剧组里生活，其实这种江湖气是很难避免的，但是我觉得他有很好的机制，能把这些排除掉，能够还保持这种状态，他身上这个劲儿让我觉得很感动。”

排除杂念需要全神贯注在演戏本身。《爱情而已》导演陈畅分享过，在片场，吴磊不躺标配的休息椅，而是喜欢坐在一张自己带的小凳子上。深圳40多度的夏天，吴磊饰演的角色宋三川需要在网球上不停打球，刚打十分钟，吴磊的妆就脱了，他索性素颜。他能接受。他希望自己不仅在网球水平上尽力贴近角色，也希望能表现出运动员的率真与健康。

很少有人会怀疑吴磊的自律与努力。他可能是最会骑马的年轻演员。你看他零下28度骑马横跨乌兰布统雪原，你不得不佩服他单手拉缰的力量感，还有他惊人的视力，他能看见最远处还只是一个黑点的马和狍子。吴京和吴磊合作过《我和我的父辈》之《乘风》篇，他形容吴磊是“无条件绝对服从的一个演员”，“能提前一个月练马吗？可以。能光膀子吗？可以。能晒吗？可以。能剃头吗？可以。”拍枪战戏时，子弹炸膛，吴磊脸部受伤，他坚持到拍摄结束才就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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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业之外，吴磊还很聪明。他6岁出道，哪吒的角色是他自己争取来的。《封神榜之凤鸣岐山》的副导到他的学校挑演员，他想都没想就追下去喊，“哥哥，我也是演员，你给我拍几张吧。”还是个小孩的他在节目里说，

我想当演员，可是我有一个（想法），我不想当笨演员，我想当一个聪明的演员。”

什么是聪明的演员？对接什么戏有清晰的认知可能是聪明的表现之一。尽管吴磊说他对剧本好不好的评判标准是“我喜欢的就是好的”，宽泛的标准，但好事者还是能找到他“喜欢什么”的蛛丝马迹。接下《爱情而已》时，他说剧本里有非常先进的爱情观，他不能错过。事实证明，这部电视剧是近年来少有的“不含任何工业糖精”的都市爱情剧，对彼此平视、彼此成就的爱情关系的探索，让这部剧拿下了豆瓣评分 8.2 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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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星汉灿烂》是因为角色的复杂性。

他后来谈到对《星汉灿烂》里少年将军凌不疑的理解，总会提到那句看起来不重要的台词——“过午向来不食”，过了中午就不吃饭了，吃多了困，会失去斗志。

那是他通向角色的钥匙。理解不了角色内心的时候，他就会学习角色的行为，在生活中苛刻地要求自己。《星汉灿烂》拍摄期间，不管多晚，他都会健身，把身体逼在非常干练的状态，他逼自己去理解角色那种为了复仇日夜不疲的精神。剧本里凌不疑的台词常常以“凌某……”开头，吴磊把所有的凌某都改成了“在下……”，他理解，以凌不疑的心路历程不会自称凌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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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会把《星汉灿烂》视为一个转折点。不仅是因为这是继《琅琊榜》小飞流角色后，吴磊再次出圈的角色，还因为在这部电视剧里，吴磊再次更新了他的荧幕形象。凌不疑的性格里有多疑阴鸷、明暗交晦的一面，这是和吴磊本色相去甚远的气质。某种程度上，吴磊通过凌不疑，完成了从男孩、弟弟到男人、男友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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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演戏这件事上，吴磊可能不是一个野心写在脸上的演员，但他足够有耐心。“演员肯定是有阶段的，但是这个阶段的定义应该由自己来想，我该拍什么，肯定没有一个标准答案。很多事情顺其自然的，不能强求。我曾经以为像《草木人间》这样的文本，这么好的故事和这么好的导演，我应该35岁之后才遇见。谁能想到我在那么喜欢《春江水暖》之后，两年不到我就遇到了。”他总是感觉路还长。在职业生涯早期，他就幸运地得到了观众的认识和青睐，他说这给了他安全感和包容感，让他觉得他有很长的时间去遇见他的每一个角色。

“演员是世界上

最幸福的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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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道二十年，“老演员”吴磊已经不太喜欢和外界分享对表演的想法了，“并不是我不想讲或者说有什么神秘的东西，而是因为表演的经验越来越私密了，我觉得应该自己一个人想，很多事情讲出来可能就变味了。”

《草木人间》里，何目莲是个大学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前途迷茫的年轻人。这是当下许多年轻人都多少会面临的困境。吴磊很早就开始工作，似乎“前途”对他来说不是困扰。但他说，“我担心的事情可能和目莲担心的事情差不多。我想一直演一直演，但演员有时候演完一部戏就失业了。我休息（的时候）也是想拍的，所以也会像目莲一样需要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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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期待是一回事，吴磊说，他更想做的事还是向自己证明自己。18岁，他饰演了张艺谋《影》中的少年武将杨平，不久又以全国第一的成绩考入了北京电影学院。成年后，他一步一个脚印，一次次突破形象，塑造了阿诗勒隼、郑宇星、凌不疑、宋三川、林亦扬、何目莲等深受观众欢迎的角色。吴磊对近些年的工作基本是满意的，“反正我满足了我的期待。”焦虑更多地发生在拍戏的日常缝隙里，为角色和细节所担心、所思考。也有过想要躺平的时刻，但冷静下来、理性下来，他仍然觉得，或者说越来越觉得，演员是世界上最幸福的职业。

毕竟很多时候都在为自己努力对不对？我很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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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吴磊生活里最开心的事可能是拍了《骑有此理》。他喜欢骑自行车，从泉州骑到厦门，和朋友骑行千岛湖，又独自踏上赛里木湖绵长的公路。三年来，制作越来越精良的视频背后，是吴磊全身心的投入，他既是骑行者、出镜者，也是导演、策划。执行下来并不是件轻松的事。他总在剧组转场的时候或者在杀青之后拍视频，对他来说，“在路上”也是休息。“我喜欢骑自行车，我在做一件让我自己开心的事情，在这个过程里我还受到了一些人的喜欢，我觉得这太幸运了。”

幸运，吴磊反复强调说。一个戏接一个戏地拍，他不觉得疲惫。实际上，演员吴磊没有真正想要休息的时候，

这个世界上的年轻人谁不辛苦？我已经没有很辛苦了。我很幸运地获得了这一切，就没有什么资格去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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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磊擅长通过角色来学习。他从宋三川那里学到优秀的男生可以长成什么样：尊重女性，有作为男性的责任、担当与勇气。他和业内前辈保持着亦师亦友的关系，在《草木人间》剧组里，他和“勤姐”就像战友一样接受剧本洗礼，从陈建斌那里学习关于表演的开放性思维。

与此同时，吴磊也擅长在生活中找乐子。打游戏，吃外卖，都可以让他开心。假如用三个词形容自己？

他会回答说：游戏水平极其高超、很会点外卖、涮羊肉可以轻松记住每个菜品要涮多久。

采访结束，他玩起了儿童滑板车，弓着身子，兴奋地在走廊上穿来穿去。他就这样微妙地在严肃与轻松之间，在稳重成熟与少年心气之间，切换自如。让人再次想到陈建斌的那句形容，吴磊是“一个有着苍老灵魂的年轻演员”。

摄影 NickYang

监制、形象 陆桂雨

采访、撰文 林野

文字编辑 王雯清

时装编辑 李萌

妆发 司君

制片&美术 Oolong烏龍

制片助理 李志成、胡宏波

服装协助 heyk

美术编辑 默菲

视频 Matt Team

新媒体编辑 Sissi Hua

新媒体执行 Iv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