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受伤能一夜变天才？

一名额颞叶失智症患者刚患病时(a)和患病两年后(b)的画作对比

一名额颞叶失智症患者刚患病时(a)和患病两年后(b)的画作对比

失智症患者在患病8年后的一幅美术作品，患病前他从未碰过画笔

脑区功能划分简图（原图来源：neura.edu.au）

一个毫无绘画经验的患者中风6个月后的绘画。画风和用色的改变和患者的用药和病情有关。例如D图中大量的深蓝色调被认为和患者的神经痛有关

一个4岁的自闭症女孩笔下的马具有让人惊叹的细节表现力

美国男子贾森·帕吉特意外受伤后醒来，突然能精准地画出所看到的物体的分形几何图形

一位生物学家突然患失语症后，竟成为了一个天才画家

□影歌

美国男子贾森·帕吉特12年前遇袭，脑后挨了一闷棍，醒来后却突然成为了能把一切事物解析成几何图案的“数学天才”：他能精准地画出所看到的物体的分形几何图形，能从树叶里看出毕达哥拉斯定理，能从反射的阳光中看出圆周率。今年4月22日，他把自己这段奇特经历写成回忆录出版发行。

有医生将他诊断为“后天学者症候群”。可更多人认为，他是因为那场意外而变成了天才。这真的可能吗？后天获得的“学者症”又是怎么回事？

1　意外出现的“天才”

美国威斯康辛大学的精神疾病专家达洛德·崔佛特致力于学者综合征领域的研究，至今已有超过40年的研究经验。他所遇到的“学者症”通常与生俱来，他们在某方面令人惊讶的才能会在儿童时期就展现出来。然而他在1984年遇到的“获得型”（或称后天性）学者症患者阿朗索·克莱蒙，情况却有所不同。阿朗索·克莱蒙的智商只有40，却拥有一种“超能力”：对于任何动物，他只要扫上一眼，就可以凭记忆制作出栩栩如生的雕塑。据他的母亲说，阿朗索令人惊叹的雕塑才能出现于童年时期的一场意外事故之后。

崔佛特教授开始审阅所有的“学者症”研究资料，从中发现一些类似的案例报告：一个3岁的儿童在脑膜炎发生后变成了音乐天才；一位病人9岁时左脑遭受枪击，导致了右半身麻痹并出现聋哑症状，但获得了“学者症”的才能；还有一位8岁男孩在左脑切除手术后，出现了特别的日历计算才能。

1996年，布鲁斯·米勒博士在医学期刊《柳叶刀》上报告了三个在患额颞叶失智症后成为出色画家的案例。

1998年10月，米勒博士在《神经病学》杂志上又描述了另外两名具有相同额颞叶失智症的患者同样拥有了出色的绘画才能。

他发现的这5位年长患者在额颞叶失智症发生后，都获得了绘画才能。他们的绘画属于精确入微的复制，却缺少抽象的或者象征性的价值；他们的情景记忆仍被保留，语义记忆却被破坏；并且他们对于绘画过程表现出了极高的、强迫性的专注。

到2000年为止，米勒博士已经把这种患额颞叶失智症同时有获得型艺术才能的病例扩展到了12例。这些病例中还包含从沉睡中唤醒的音乐才能。

单光子发射计算机断层成像技术（SPECT）显示，这些案例中患者的左脑有显著的机能损伤。

额颞叶失智症的病理损伤过程是局部而非广泛的，并且具有不对称的特性：通常影响左脑前颞叶区域。研究者们由此假设，前颞叶眶额皮层的选择性衰退，可以降低其对视觉系统的抑制，因此增强了绘画能力。这种对某种艺术的兴趣和能力通常情况下是相对“沉睡”的，直到类似额颞叶失智症发生后，才得以“释放”。一些人会将这种现象称为“从左脑的暴政中解放出来”。卡普尔在1996年曾经使用“矛盾的功能性易化”这个名词来描述这种“释放”，即以某些功能的损伤为代价换来其他技能的显现。

另外，研究者在比对SPECT功能成像后还发现，这种后天“获得型”的学者症和先天自闭学者症在大脑功能损伤方面具有相似性：他们都存在类似的左脑颞叶功能性损伤和大脑新皮层后部的增强。

2005年，《神经病学》上也报道了一个由突发脑部出血造成的“意外天才”案例：在发病之前，患者对艺术创作没有丝毫兴趣，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才能。但在患者突发蛛网膜下腔出血后的几周内，他开始“在许多笔记本上写满诗歌，夸张而极具表现力地进行绘画创作，把几乎全部的时间都用来绘画和雕塑”。他不但充满了创作力，而且无法停止手中的创作。他渴望把所有的空间都填满自己的作品，这已经成了一种强迫症。他画满了家里所有的地板、墙砖、天花板，疯狂地在所有能够绘画的地方创作，不仅仅用画笔和颜料，甚至用蜡油和烟火——这种疯狂最终让他的妻子无法忍受，离他而去。

大量的纪录片对这位叫做汤米·麦克休的“获得型学者症”的故事进行了报道。

与之前所提到的情况不同，麦克休仅有轻微的前额叶异常，依然具有正常的智商，记忆和语言能力也几乎没有受损。神经学家爱丽丝·弗莱厄蒂认为，麦克休在发生出血后，淤血集中在左脑的某个区域，抑制了两个关键脑区的功能，最终引发了他的创造力大爆炸。这两个脑区分别是负责思考决策的前额叶，以及控制语言的颞叶。麦克休发生出血的区域正好在这两个脑区之间，于是形成了一种新的平衡。这种万里挑一的运气，说是“奇迹”也丝毫不为过。他的创作已经持续了六年有余，狂热的创造欲望也许还会持续下去。

类似的脑部损伤出现在一个懂得艺术创作的人身上，会发生什么呢？这里有一个美术教师的病例：她在49岁时患上了额颞叶失智症，此后画风也随之转变——从传统的西式水彩画和中国画，变成了使用中国星相学图案的具有强烈模式感的绘画。她的作品变得“更加狂野而自由”，配色习惯也发生了改变，“明显已经从专业培训的约束中解放了出来”。但这种改变同时也伴随着她组织授课能力和批阅学生作品能力的下降。这位患者表现出显著的左脑前额叶疾病，虽然与此前提到的病例具体发病脑区不同，但这些病人的大脑病变都发生在左脑。

研究者因此总结说：“左脑半球非对称性退化，也许会释放之前从未显现过的认知才能。我们大脑的功能性链接似乎是决定我们创造力的最主要因素。”

2　结束左脑“暴政”的结果？

无论是后天意外还是与生俱来，在很多学者症患者身上都存在一个共同点：他们的左脑额叶和颞叶区域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目前一般认为，正是这样的损伤导致了他们的“才能”爆发。

众所周知，普遍情况下，人的大脑左半球的主要功能是语言和逻辑思维，右半球则主要负责艺术、数学和音乐能力。因此左脑损伤会使语言和决策能力受到不同程度的妨碍。但是相对的，在高级认知功能被抑制后，次级认知活动却得到了加强（次级认知活动是指我们感知周围环境以及与环境互动的最基本方式，例如听觉、视觉等感觉输入，以及对基础情绪的本能反应，等等；而决策、学习等行为则是高级认知活动，是对低级认知输入信息的整合、控制和管理）。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更多地留意形状、线条、数字等细节特征。

澳大利亚脑科学家艾伦·斯奈德曾进行过这样一个试验：通过一种“跨颅磁刺激仪”，人为地暂时抑制大脑前额叶和颞叶功能，并比较受试者在抑制前后的行为学实验结果。研究发现，在这些脑区受到抑制后，受试者表现出了明显提高的绘画技能，比如有描绘更多细节的能力，还能发现之前漏掉的语法错误，对屏幕上斑点的计数结果也更加准确。

斯奈德的解释是，跨颅磁刺激仪暂时性减低了左脑脑区的功能，而右脑的功能则相对提高，于是提高了受试者的注意力和想象力。虽然这一结果的可靠性和实用价值依然有待证实，但斯奈德相信，我们或许能够从中找到提高创造力的一种途径。

威斯康辛大学的心理学家Darold A. Treffert认为，学者综合症的这种大脑网络改变，本来是发生在胚胎时期的大脑发育阶段。在学者症患者中，他们胎儿期右脑的发育成熟远早于左脑，这很有可能影响左脑的发育，进而造成整个神经中枢的功能紊乱，尤其影响了一种睾酮激素的平衡。但后天的外部刺激也可能产生同样的结果。

但现代医学研究证实，额颞叶失智症和中风都有可能导致患者的绘画技能增强，或者使从未有过绘画经验的人成为画家，但并非所有患者都会表现出这一症状。

米勒博士在2000年的报告中称，仅有17%的患者表现出了这一症状（总数为69人）。

3　天才所付出的代价

“获得型”学者症的例子让不少人产生了“一夜变天才”的美好遐想。但是，成为这样的“天才”要付出极大代价的。这些学者症患者有的永远丧失了健康的身体和正常的感官，有的永远无法再开口说话，有的被淹没在扭曲和异常的世界认知里，生命中只有各种细节和数字。这些损伤对生活造成的痛苦和不便，都不是某一方面的“天才”表现所能弥补的。

作为大脑高级功能中枢的额叶和颞叶，“获得型”学者症证实了这些脑区的抑制在潜力开放方面的作用，但如果因此忽视它们在维持正常生活上的重要性，那可就因小失大了。

很多时候，艺术是一种释放本能的过程，想象力更是一种摆脱常规的步骤，创作脱离大脑高层次的控制是需要的。但是，创作本身是一个计划性的工作，如果没有大脑高级功能的维持和控制，这个工作本身也很难组织和完成。

有没有不需要付出代价就让这些“才能”浮出水面的方法？斯奈德的经颅磁刺激技术仪器似乎是一个值得期待的方法。但是这种短暂的左脑抑制也未必能让人完成超群的创作，长期使用却可能带来种种副作用。

普通人如果真的想要获得这种超群的记忆力或是艺术创造力，通过训练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不少记忆大赛的获奖者都是这方面的成功案例。这种艰难而长期的训练，也是我们需要付出的代价。至于这样做是否真的值得，倒是每个想要成为天才的人应该向自己提出的问题。

尽管如此，研究疾病和患者绘画技能的改变，依然是科学家们对艺术背后的神经科学的研究突破口。所以可以说，学习绘画的过程，其实就是一种主动训练大脑抑制高层次认知处理能力的过程。 （果壳网 授权）

和绘画有关的

脑部疾病

1、失智症

a、额颞叶失智症

Drago及其同事发表在2006年Neurology杂志上的文章，将一个额颞叶退化的、经受过训练的画家的作品分成了三个阶段：症状发生前的阶段（18幅作品）、症状刚开始发生阶段（6幅作品）、症状完全发生阶段（16幅作品）。这三个时间点从症状刚开始触发一直到确诊后第8年。

和之前描述的额颞叶失智症患者情况一样，这个病人随着时间的流逝显现出视觉艺术创作水平的提高，主要表现在绘画技术的增强。“这很有可能和右脑新皮层后部的去抑制有关。”然而，画家的其他能力也受到了影响，例如绘画的完成度和作品的情感唤起水平都受到了损害。

b、艾尔兹海默症

最出名的例子是Danae Chambers，一个极有天分的专业画家，但他在49岁时就出现了早老性痴呆。脑成像显示他有轻微到中等的大脑萎缩，左脑顶叶后部和颞叶区域血流灌注不足。

而Espinel在1996年报道了著名的荷兰籍美国画家威廉·德·库宁的故事，也讲述了他早期的画风是写实主义，之后改成了抽象主义。在他70岁时患上了顺行性遗忘症后，一度停止绘画，然而几年后，他重新拾起画笔就彻底改变了画风：大尺度的彻底抽象主义画作，其中一些还被认为是大师之作。

2、中风

上文中有提过，这里补充一个例子。2005年，瑞士洛桑医学院的J.M.Annoni发现了两名职业画家在左侧视皮层或丘脑区域发生轻度中风后，艺术风格发生了十分明显的改变。其中一位的画风变得更加风格化和具有象征意义，而另一个则从印象派变成了更加简约和抽象的风格。

作者在讨论时提到，“两位患者左脑半球功能异常的事实很可能为‘右脑半球功能解放’理论提供依据”。

3、帕金森病

不同的治疗方法可能对画家的画风带来极大影响。一名帕金森患者在进行深度脑刺激前后的作品也大为不同。

4. 自闭症和学者症

一个4岁自闭症小女孩Nadia笔下的马具有让人惊叹的细节表现力，但是当她逐渐从自闭状态中改善，开始和人沟通时，她的绘画才能也逐渐消失了。

另一位自闭症和学者综合症患者George Widener，有“超级记忆力者”和“人体日历计算机”之称——他能够清楚地记起过去的某天到底是星期几。对他来说，答案就像是一直都显示在大脑里，只要去说出来就行了。他同时也是个天才的画家，对于事物的细节有着强迫症般的把握。

5. 癫痫

奥利佛·萨克斯在1995年出版的《火星上的人类学家》一书中，描述了一个“几乎没有任何油画或者绘图的经验”的人，在一场大病（“高烧、体重减轻、精神错乱，极有可能还伴随着癫痫”或其他“神经性病变”）后，意外“获得”了艺术才能。

6. 失语症

Anne Adams曾经是一位分子细胞生物学家，在她患病之前，她确实对于绘画和音乐有着长期的兴趣，但是她早期的作品只是一些简单的线条和水彩，并无惊人之处。在突然患失语症后，她却成为了一个极有天分的画家。

7. 其他疾病和损伤

偏头痛(Migraine)和脑损伤(Trauma)也有病例报道对绘画产生了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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