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莓讲述：恨不相逢未嫁时

第一章

1968年，红卫兵造反派之间的斗争，已由“唾沫大战”“口诛笔伐”，升级为刀光剑影、真枪实弹。

为了“化敌为友”、“化剑为犁”，上级派出了由解放军组成的“支左”部队，维护治安。

这天上午， B中学的老王头在菜园小房里接待的第一位买主，是公社卫生院A院长的夫人。她买了一棵包心菜、半斤青椒、一斤土豆。

她是B中学领导的“买菜特批户”，享受和学校教职员工同样的优惠政策：廉价、记账、月末开支扣款。所以，她每次来买菜，从不问价，从不看秤，更不看账，买完就走。这样的买主，省时又省力，老王头乐意接待。她清秀、端庄，当时被誉为“小美人”，现在就是白富美。

A院长夫人走了不到5分钟，又进来一位“支左”的军官——从他的个头儿、仪表、风度，老王头断定他的官衔不小。

老王头忙问：“您买菜？”

他摆摆手，笑着说：“听说你们这里的菜园子管理不错，来学习学习，取取经。”说着，他坐在对着门口的一个小凳上。老王头从他那还没闭上的嘴里，看到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老王一回头，哟，A院长夫人咋又返回来了？忙问：“您还买点啥？”

她摇头，还拎着刚才的花菜袋子，鼓鼓的，显然她还没回家。

老王头请她进来坐，她也摇头，只是趴在门框上往里看，而且，目不转睛，眼睛直勾勾的……

看啥？肯定不是看老王头——他还是那个矮穷矬，并没有变成白马王子、高富帅。

啊！人家在看那穿军装的大盖帽儿，没错。

咋能不看呢？那可绝对称得上大帅哥——那一米八十五公分的不胖不瘦的挺拔身材；那两道浓黑的入鬓剑眉下，是两颗荡漾着春潮的会说话的眼睛；高高的鼻子，站在它应该待的地方；唇如涂丹，这里似乎凝聚着永不消失的温柔和微笑。

颜值高是一方面，更吸引人眼球的，是人家左胸前佩戴的那枚更具革命意义、更具时代风采、更能标明身价的硕大、新颖、鲜艳、金光闪闪的领袖像章。这在此地，堪称绝无仅有的珍宝。

老王头不禁大胆地投过去羡慕的目光。

“好吗？”他笑问。

“好，绝对地好！”除了此话，他也没什么更好的词了。

“这是北京解放军总部特制的——为了纪念建国二十周年。”军官站起来介绍。

老王头忽然觉得秃头顶上吹起阵阵热浪——猛回头，原来是小美人也过来欣赏军官的胸章啦。

他急忙知趣地撤出“阵地”，溜到窗下。

好奇心让他大胆地越窗偷窥：军官笑容可掬，把心爱的纪念章亲手戴到小美人胸前……

小美人一脸含情脉脉的笑——这是她留在老王头记忆中的第一次笑，印象格外深刻。遗憾的是，这也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次笑，所以又格外凄凉。

没过多久，屋里便传出军民热烈畅谈北墙上贴的《沁园春 雪》的学习体会……

第二章

随着一阵大声说笑，Ｂ中学革委会Ｑ主任和Ａ院长来了。

Ｑ主任问老王头：“Ａ院长家里的来买菜没有？”

老王头突然发现自己哑巴了。

Ａ院长火了：“你聋啦？！我家里的来没来买菜？！”

老王头再一次失去说话能力，而且冒了一身冷汗。

老王头这两次“哑巴”的潜台词就是：她正在……

Ａ院长一把推开老王头，怒气冲冲地闯进屋，Ｑ主任紧随其后。

还没等老王头回过神来，屋里就响起两声清脆的扇耳光声；继而，小美人发疯般地跑出菜园，嘴角流着血……

第三章

是夜，Ａ院长在家又搞了一场严重的暴力事件——

Ａ院长独喝闷酒，小美人如泣如诉的哭声，助燃了他心中并未熄灭的怒火。

Ａ院长似乎第一次找到了大展运动才华的机会和相应的对手。于是，巴掌、拳击、“二踢脚”相继亮相……

随着小美人的哭喊，还有一个刚满四个月的男胎也被Ａ院长毫不留情地踹了出来——儿子提前跟老爸见了面。

若不是男主角的“武功”和女主角的哭声惊动了左邻右舍，又惊动了夜巡的“支左”战士，这场家庭悲剧的后果就更严重了。

 

第四章

Ａ院长夫妻上演的这出“二人转”，自然成了村里百无聊赖的人们热议的话题。

但不久，这热议便戛然而止，仿佛有人暗中做了统一规定。因为当人们再次见到小美人时，无不为她的不幸遭遇而唏嘘、扼腕，甚至潸然泪下。

除了那身血迹斑斑的衣服，人们已经很难再看到记忆中的小美人。

一头海浪般乌黑光亮的秀发中，竟出现了丝丝缕缕的白发。

憔悴、疲惫的面容，额头和眼角的皱纹，竟让她一下子老了十岁！

一双骄人的美眸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目光呆滞而迟钝。两眼周围罩上了一圈永不消逝的黑晕……

她时时紧抱着心爱的“孩子”……一个小枕头和几件婴儿衣物。她总忘不了恪尽母亲的职守：给“孩子”喂奶、和“孩子”亲昵、哼着单调而凄婉的催眠曲……

她可以长时间地坐在哪一家的门前或哪一棵老树下，但总不会忘记一位母亲对“孩子”应尽的义务……

每当夜晚，人们都会听到她穿着不合脚的鞋子，留在村里的泥土路上的拖沓声，风雨无阻……

她疯了！！！

第五章

二十年以后，老王头去世。他生前一直都在自责，认为自己是这场惨痛事件中的始作俑者。倘若他当时面对Ｑ和Ａ的提问，能回答出最简单而容易的两个字——“没来”，也许不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

那么，他为什么噤若寒蝉地没敢出声呢？就是由于可耻可卑的明哲保身。忘了提一点，他当时的身份是地位卑微的 “右派”分子。

古训曰：“三缄其口”、“酒后失言”、“祸从口出”……这都是前人告诫我们的：说话，常是招灾惹祸之因，还是少说为佳。

但是，客观世界纷繁复杂，变化万千。有时，你闭口无言，反而也会滋生事端。但愿后人能以此为戒，在特定情境下，该出口时别装哑巴，切莫让此类人间悲剧重复上演。

                    

蓝莓 凤凰时尚情感专栏作家

蓝莓，某报首席编辑，编辑、主持情感栏目十余年。文风质朴，重写实，轻虚构。关注普通人的情感和生活。

蓝莓邮箱：liuli211a@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