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莓讲述：一次无法成行的探亲

第一章

我母亲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去世的。在此之前的几年中，母亲健康状况已经有了令人担心的变化。为了不留下遗憾，我力争每年回老家给她老人家过生日。前几年坚持得很好，老人家也十分高兴。到了最后的这个生日，她认为我毫无悬念地会按时回家，所以会常常拄着拐杖走到村口等候。人们提醒她说，我不会提前好几天就回家的，但她根本不听劝告，每天还是要到村口坐上半天。她可能希望能得到儿子突然出现的惊喜。

然而，这次不仅没有意外的惊喜，连生日的当天也没有见到她的儿子。母亲过生日当天的失落是可以想见的。

显然，岔子出在我这里。我为什么没能及时赶回去探望母亲呢？因为我的上头突然来了一位新领导。当时，我在京城的一家媒体做一个中层的小头头。主管我这个部门工作的，是刚刚从南方某地调来的一个新领导。新官上任往往都要烧上“三把火”的，这我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我的想法很简单：你烧几把火，尽管烧，我不过请个两三天的假就够了，辽南距离北京也不过十多个小时的车程。给老人过完生日，并不耽误帮你烧火。

可是，我错了。我的假请得相当艰难。第一次吞吞吐吐地向新领导说明请假的原委后，久久听不到反馈。我坐在他的对面，大眼瞪着小眼，他就是不说话。研究表情，也搞不到什么明确的信息。不说同意，也不说反对，就是不说话。等待了五分钟，也许是六分钟，我坚持不住了，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第二天再去的时候，我就不能不识相地重复老一套了，我必须小心地揣摩这位新领导的意图了。我说道：“老某同志，您的意思——是不是我这次就不回去了？”新领导脸上马上生动起来，露出了笑容，说道：“好啊，不走好，我们一起好好大干一场！”说着，他还做起了摩拳擦掌状。领导毕竟是领导，说话的艺术也讲究。明明是他不给假，却要表达成是我自己的意思。一想到人们常常挂在嘴上的说法：个人的事情再大也是小事；公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就觉得万分的惭愧。一个新领导，正要大干一场，我却想临阵脱逃，太不应该。我压下了似箭的归心，打消了回家看母亲的念头。

第二章

当时给家里打个电话是不实际的，电报倒是有，但在农村人的心目中，只有传递凶险的消息，才动用电报。用一封电报解释一下不回家的理由，一来解释不清楚，二来光是电报这玩意儿，就能把老人吓个好歹。所以，老人在若干天后才能从我的信里得知我没有回家并不是生了急病。

我把我们编辑部的工作认真梳理了几遍，把工作计划的完成情况反复进行了检查，对未来的想法，也从粗到细把策划搞得扎扎实实。对部下也做了一点儿动员，让大家做好思想准备，只等领导一声令下，我们就把这三把火或者五把火烧起来。

然而，没有。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什么动静。两个星期过去了，还没有什么动静。一个月过去了，还是一切如故。新领导也能在路上碰到，也能在电话里听到，但没有新的战略部署下达。我不免纳闷：既然没有烧什么火，我请两三天假，怎么就这么吝啬呢？

在以后的半年里，我每次在路上见到他或者在同他请示工作的时候，我都会想，他到底为什么不给我这几天假呢？但是，我没有问。

我这次没有见到母亲，后果十分严重。因为再见到母亲时，母亲已经病危，没法儿跟儿子交流了。母亲似乎是认出了我，嘴在动，但说不出什么；眼睛红了，却已经流不出泪来。我又想起，过生日的时候回来一趟有多好啊！母亲熬了几日就故去了。我因为没能多回来探望一次而久久自责。

许多年过去了，这位领导退休了，接着，我也退休了。我一想到这件事，仍然十分懊悔。我有时候走路也能碰到这位领导，我也想问问，当时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然而，我还是没有问。

                    

蓝莓 凤凰时尚情感专栏作家

蓝莓，某报首席编辑，编辑、主持情感栏目十余年。文风质朴，重写实，轻虚构。关注普通人的情感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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