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莓讲述：爸爸，我吃掉了您最后的愿望

第二章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体会到失去爸爸的心酸，同时，我的内心也深深地埋藏着自责和遗憾。一个场景不时地在我的脑海中出现，那就是爸爸临终前一段时间发生在我身上的一件事情。没有人知道我曾经做过什么，也没有人了解我内心的感受。

当时的物资极度匮乏，人们几乎吃不到什么好吃的东西，鱼和肉更是奢侈品，而我家里的经济情况，也根本不会考虑鱼和肉那样的食物。爸爸身患绝症后，也许是一种本能的需要，也许是一种长久的愿望，爸爸向妈妈提出一个要求，让妈妈想办法弄一点花生米来。那时爸爸已经在医院躺了两个来月，身体越发虚弱了。记得当时我和妈妈在爸爸的病床边坐着，爸爸用微弱的声音对妈妈说：“我想吃点花生米，能买到吗？”妈妈忙说：“行，行，我给你买，给你买。”妈妈流着泪水，频频向爸爸点头，答应着爸爸的要求。

大人之间的对话，在我听来似懂非懂，只知道爸爸想让妈妈买花生米，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稀奇，不知道爸爸当初对妈妈提出的要求意味着什么。但是，妈妈明白爸爸的状况，泪水一直在流着。

那时候通讯极不发达，没有电话，有事情基本靠写信和捎口信。第二天，妈妈就嘱咐我去副食店里给爸爸打听是否有花生米卖。其实妈妈十分清楚，在当时的副食店，是根本买不到花生米的。我几乎走遍了整个城市的副食店，问人家是否有花生米时，很少有人正面回答我，有的说：“去！没有。”有的说：“谁家的小孩？胡闹！”我不知道大人们是怎么了，为什么不好好回答我。现在想来，是有点让人难以理解，当时让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去买花生米，就像现在让一个小孩去买鲨鱼肉差不多。

妈妈寄出的信件有了回音。一个远房亲戚来信说，离我们城里不远，有一个叫桦皮厂的地方，每逢初一都有集市，这也是当地最大的集市，几乎什么农产品都有卖。妈妈接到信的第二天，就打发我赶往桦皮厂，去给爸爸买花生米。

这次桦皮厂之行带给我终身的遗憾，也带给我一生的愧疚，真的希望爸爸在九泉之下能看到儿子的忏悔、听到儿子的心声、原谅儿子的无知。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三十几年了，但是我无法把当时所发生的一切从记忆中抹去。许多事情不会因为时间的久远而淡忘——它不是记忆，记忆有时会模糊，它是印记，是刻录在脑海中的，同我的生命一样地存在或消失，因为它片刻也没有离开过我的心。

当年从吉林市到桦皮厂的票价是六角钱，车上人很多很挤，我没有座位，一直站到桦皮厂，用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下了车，我感觉很荒凉，没有喧闹，也不繁华。我打听过往的人，才知道集市要再走三里地才能到达。我不知道三里地的概念，就随着人流而行。不知走了多久，我看到了一个大大的场面——从来没有见过的场面，从里到外都是人，到处都是叫喊声，到处都是吆喝声。

小小个子的我，很认真地在集市上穿梭着，寻找着爸爸想要的花生米。当我在一个角落里看到花生米的一刹那，目光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卖花生米的小贩。我来到了他的面前，问花生米是怎么卖的。他看了我一眼，说：“去去——去，小孩子，一边玩去。”小贩口气很轻蔑，态度也蛮横，他以为我是在和他开玩笑。我拿出10元钱，在他眼前晃了晃，争辩道：“我真的是想买花生米！”花生米在当时是很稀少的食品，从理论上讲，是没有小孩来买的。看着我的钱，小贩的眼神虽然还有些疑惑，但是，他最终相信了我的购买诚意，“两块钱一斤。”他说。我不会讲价，没在这样的地方买过东西，就交了两块钱，他给我称了一斤花生米。妈妈给我带了一个背包，是专门用来装花生米的。花生米是熟的，薄薄一层皮，略带一点炒煳的痕迹，还有一点温度，看来是刚刚炒熟不久。

我很高兴，长舒了一口气，终于买到了花生米！我一看太阳，离回家的时间还早，妈妈告诉我，下午两点多一点儿还有一趟回家的车，我来的时候还不到八点，离回去的时间还有五六个小时的呢。我感到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那么有吸引力，就开始在集市上闲逛起来。这里有好多吃的、用的东西，我都没有见过。看着各式各样的水果和点心，我的口里总有种垂涎的感觉，眼睛睁得大大的，手在不停地搓着买来的花生米。

也许是走累了，也许是有点饿了，当我把第一粒花生米放在嘴里的时候，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味道，通过口腔迅速传遍我的整个身体。太香了！从小到大，我第一次吃花生米，第一次感受到这种食物带来的快乐。难怪爸爸那么想吃花生米，真是太好吃了！我开心地在集市上闲逛着，漫无目的地到处乱串着，嘴里不停地享受着花生米带来的快感……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当我最后一次将手伸进兜里的时候，一种莫名的恐惧袭遍我的全身，头呼悠一下大了，嗡嗡作响！在这个寒冷的冬季，我浑身在冒汗，心脏加速地跳动着，完了！花生米没有了！被我吃光了！我不知所措，急切地到处寻找着那个卖花生米的人。我疯狂地在集市里跑来跑去，想挽回我的过失，想再次买到花生米。凛冽的寒风中，我哭泣着，泪水挂在脸上，风不停地抽打着我的脸，像是老天在惩罚我。我无助地寻找着，可是，我再也没有找到那个卖花生米的人。

回到家里，看着我的表情，妈妈就知道我没买回来，她什么也没有问我。几天以后，年仅52岁的爸爸离开了我们。从那以后，一种罪恶感一直压在我的心头，我无法理解当年的自己对食物为什么那么没有自控力！是我吃掉了爸爸最后的愿望，是我的馋嘴让我悔恨终生。

每年一到父亲节，我就想到爸爸，想到他的愿望，我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赎罪了。现在，我真的好想说：亲爱的爸爸，我能给你买很多很多花生米，能给你买够你吃一生的花生米来弥补我的过错。爸爸，请原谅儿子的无知与贪婪，我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