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时间在他们的脸上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只有阳光的痕迹,常年的阳光,使他们的肌肤更加黝黑,笑容更加彻底。陌生的带有地方口音的法语还是那么轻柔好听,使我这个一向对不懂的语言很快就感到疲倦的人那么有耐心地听下去,听下去,在猜测中试图理解他们在讲什么。我知道这是徒劳的,但那特有的音调,就象明白我的心思似的,仿佛在说:那有什么关系,语言只是交流的一种方式,还可以用心去感受,只要看到他们的笑容,那些身体的不经意的放松的摆动,你们便了解了对方。在这里,人们的内心是很容易感受到的,不是吗?
是的,我相信并感受到了。当小汽车盘旋地开在窄小的山道上,与对面的车擦身而过,他们的小恋,被山风海风吹起的飞扬的头发,都会令我产生一阵莫名其妙的感动。漫步在小城古斯达威亚的小街上,那一条条挂着以瑞典的词语命名的街道牌子,恍惚间疑是自己走在瑞典的某个小城里,随既好象记起来,是在十八十九世纪的殖民时代,只是远方高高的炮台上飘扬着的法国国旗,把人从梦幻或弥想中带回现实:时间带走了一切,带走了北欧寒冷阴暗的人民心中的梦想和曾为之奋斗过的天堂,远远的地球的另一端,这个常年被阳光宠爱的地方,两百多年过去了,这儿仍然是我们梦想的天堂,心中永远的天堂。
拜访了一个个美丽的沙滩,在黄昏时到让马各拉的小酒屋去仍然是每天不可少的节目。有时我们迟到了,是被岛上那些年轻健壮,开朗的如同阳光般灿烂的年轻人们给耽误了。他们讲那些每天占据他们时间的事情:早上的划水,在海浪和晨光里钻来钻去,午后懒散缱绻的睡眠,所有的商店关闭,小城安静下来,满街没有目的地闲逛的游人,他们脸上的表情常常被年轻人们拿来当作善意的笑料,也可见他们对自己美丽的家园被旅游者侵占而感到的不满。这时我就会敏感地想:我是不属于这里的,也是应该被谴责的一员啊!但是,他们的笑容和好客打消了我的不安,因为他们同时又为生长在这个美丽的地方而自豪,心甘情愿邀请我们跟随他们到一些秘密的地方去,那里据说更美丽干净,是一般的游客找不到的地方,象小孩子玩家家似的,只有他们的朋友才可以分享。
这种友善,在岛上无处不在。当黄昏降临,小城开始苏醒,一切恢复正常,年轻人们开着他们的小跑车,以令人吃惊的速度和方式,从各个角落聚到中心,笑声和带有调情色彩的打招呼声,不管是认识的人还是陌生的游客,都会激动地参与进来。于是,小城特有的夜生活开始了。阳光褪去星星开始布满夜空,一样的美丽动人。我们并没有因年轻人的好客和邀请而随之而去。对我们来讲,可伦比椰让马各拉的小酒馆更聚特色和吸引力。在这里看不到富裕的游人,没有疯狂的舞曲,没有豪华的装修,只有真正的岛上的居民,住在酒馆附近的邻居们。从他们的闲谈中,会听到岛上一天的信息,关于新驶入深港的大船,他们从事的工作的细节,家长里短,关于早上的鸟叫,雨后的彩虹,一只快要生产的小猫,都可以演变成有趣的话题,让人感到,生活原来可以这样的轻松,人生不必有认真的计划,也可以达到某种我们这些都市人苦苦追求和向往的境界。我明白为什么自己喜欢这里。童年的乡间田园般的生活经历,在多年的颠簸迁徙之后,我的心在这里重新找到共鸣,他们的生活态度就象我的祖辈,虽然文化语言不同,虽然这里的生活水平高出许多倍,但那洋溢着对一切满足的笑容是相通的,善良的本性是相同的。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和沟通是那么的简单,简单的甚至让我这个在都市里生活许久的人不能适应。我知道了为什么自己在这里一次次地被感动的原因。
时间就在阳光沙滩海浪和朗姆酒的熏香里悄悄流逝了。将要离开这里的日子渐近,才发现已经和小酒屋的邻居们更加熟悉和亲近,仿佛成了他们其中的一员直到永远。天下没有不散的酒席。什么时候再回来,我心中的天堂?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们——善良好客的你们,一张张阳光般灿烂的笑脸?当小型飞机再次划过685公尺的地方,毫不犹豫地冲向加勒比海的上空,我知道,我的心已经永远丢失在这个即将遥远的小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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