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的两部热播剧,掀起了关于女性应该选择家庭与事业话题的新一轮关注和讨论。
《好事成双》中张小斐饰演的的林双成绩优异,得过全球大学生程序设计大赛第一名;而《问心》中陈冲饰演的方竹清年轻时也是成绩优异、年年跳级。
不同的是,林双为了家庭放弃事业,方竹清为了事业放弃孩子,两个不同的人生路径,为什么呈现出来的似乎都是“失败”的选择,同样饱受观众争议?
▲《好事成双》林双
电视剧《问心》中,陈冲饰演的方竹清为了事业放弃儿子抚养权,导致母子关系难以愈合,是本剧讨论度较高的剧情。
不知是编剧的“疏忽”还是某种“偏见”,根据官方物料显示,周筱风35岁,方筱然28岁,妹妹只比哥哥小7岁。
▲《问心》宣传物料
而方竹清离婚时,周筱风至少6岁(第14集周筱风生日回忆有提及),也就是说离婚后短短1年就再婚生下了方筱然,这对于一个拼事业到没有时间看儿子的母亲形象,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网友对方竹清的评价几乎“一边倒”地形成了:“我不反对女性为了事业放弃抚养权,但她短时间内再婚生了二胎,对儿子的承诺听上去就像个笑话。”
有观众猜测她离开儿子的时候已经怀了二胎女儿,剧情仍在发展,也不无可能。
现实生活中为了「事业」离开孩子的女性,短时间内几乎不可能再次走进“围城”,除非她试图通过「婚姻」跨越阶层,实现所谓的事业腾飞。
所以编剧在方竹清这个人物的塑造上,到底是为了剧情牺牲了人物,还是本身就充满了偏见的凝视?
如果剧中将方竹清塑造成仅仅为了事业放弃抚养权,至今保持着单身的设定,那么这个年迈却孤独的母亲反而成了传统社会意义上被同情的对象,男主的拒绝和疏离更会加剧母亲的不幸处境。
而剧中恰恰相反,似乎是为了强化男主角被母亲抛弃的悲惨,对母亲方竹清的塑造令观众对她充满了敌意:
▲《问心》母亲方竹清与女儿方筱然
方竹清被塑造成事业家庭双丰收,不仅有个“小棉袄”女儿,还有第三任比自己还年轻的丈夫,三口之家总是充斥着温馨幸福的氛围,在这个家里方竹清也不需要下厨,而是她的“小丈夫”忙前忙后,俨然人生赢家;
▲《问心》周筱风
而周筱风的家是阴暗低沉的,他甚至要像个老年人一样打开电视,让声音充斥在家中,从而让观众更真切地感受他的孤独和凄惨,更强化了观众对方竹清的敌意。
在我们的社会文化里,夫妻离婚通常会默认年幼的孩子是跟着母亲一方的,女性放弃抚养权会成为“新闻”。在女性意识觉醒的今天,方竹清本可以成为一个非常具有代表性的角色,有机会让我们看到苦苦挣扎在自我实现与血脉亲情之间的女人形象,而不是现在这样一个偏袒女儿猜忌儿子,还忘记儿子生日的冷漠母亲。
要知道,一个放弃抚养权的母亲,并不意味着放弃了对孩子的关爱,这一点上国产剧依旧保留着落后的刻板印象:
从2020年《以家人之名》中两个离开又回归的妈妈,到今年的《问心》里抛弃儿子又很快再婚生育的方竹清,这些妈妈形象的塑造都放大了她们的“自私”“冷漠”的特质,一直传达的都是:放弃孩子抚养权的女人一定就是“不爱”这个孩子,会给孩子造成严重的心理问题。
无论影视剧是否有这样的意图,都在传播过程中存在对女性的“规训”:不要试图放弃孩子去追求事业。
▲《以家人之名》
2021年理想国纪实出版的《回归家庭?》一书,副标题是“家庭、事业与难以实现的平等”,序言中提到父权制下男女离婚的区别:尝试离婚的妇女如果要获得子女的监护权,那就是太劳累、太昂贵的解放之路,而通过离婚逃脱责任的丈夫却能再次轻松选择青年妇女共筑爱巢,父权制的优越可以继续由男人达成的支配权力维系下去。
相比于为了事业放弃孩子的“方竹清”,为了家庭放弃事业的“林双”则更为常见,相比于前者无法消解的道德困境,后者则容易处于无所适从的价值迷雾之中。
▲《好事成双》
《回归家庭?》中有数据显示,英国收入前20%的家庭中,越来越多的妇女辞掉了工作去照顾孩子;英国有超过200万的全职妈妈,其中约34万(17%)过去都是专业人士。《回归家庭?》中采访了35位全职妈妈,她们绝大多数都和林双一样,接受过高等教育,有的甚至拥有博士学位,丈夫也都和卫明一样多为中产精英的形象。
《好事成双》第一集不仅明示了林双过往的专业成绩,还密集型地展示了她在处理繁杂琐碎的家庭事务上的综合能力,这种家庭事务不是打扫卫生,而是高收入家庭的家庭资产管理、人脉关系维护、孩子教育规划等家庭内部事务。
▲《好事成双》林双
这种“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分工非常“返古”,甚至可以让人联想到《知否》中顾廷烨和盛明兰“朝堂与后院”的分工。
近年来国产剧似乎迷恋“双强”的设定,主打棋逢对手、旗鼓相当,才是好的爱情。而随着阶层越向上,男性拥有的社会资源和物质基础越雄厚,这个家庭的父权制结构往往就越稳固。
在这种背景下“双强”就是一个伪概念。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林双和明兰的“强”,都只能被禁锢在“后院”,而她们丈夫的“强”却可以被社会制度赋能,从而形成绝对性的差异。
渣男出轨只是影视剧提供给观众的烟雾弹,本质是一旦“林双”们想要翻越“后院”的高墙,试图进入男性占主导的公共领域,和丈夫形成竞争局面,两个人的婚姻关系就会岌岌可危。
试想《知否》中以盛明兰的性格能力,如果也可以封侯拜相,她和顾廷烨是否还能维持这种看似“棋逢对手”、实则“分工明确”的婚姻局面呢?
“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现代职场环境对妇女,尤其是母亲非常不利,妇女仍旧遭受着‘母职惩罚’,如今在预测薪酬不平等时,母亲身份成为比性别更有效的指标,妇女在生育前拥有的优势,如学历、早期职业经历等,在成为母亲后消失殆尽。”
——《回归家庭?》
让雇佣者认为成为母亲后的女性无法“胜任”工作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安妮-玛丽·斯劳特在《未竟之业》中提出的“有害的过度工作文化”(toxic overwork)。
“在这种文化下,工作一直处于危机模式,理想的员工永远在忙活,永远清醒着。”
而男性作为无须承担生育压力的群体,自然被牢牢绑定在公共领域,对于高收入家庭的女性而言,放弃带薪工作转而回归家庭,本质上是觉得“不公平”“性价比太低”。
而社会文化却将这种选择归咎于“个人的选择”:“说到底是她们自己不适合那种需要雄心壮志、要求高的工作。”
而2012年安妮-玛丽·斯劳特发表《我们为什么不能拥有一切》,这位曾任美国国务院政策规划司的首位女司长,任满两年后决定离职,她用亲身经历说明了长久以来美国职场妈妈面临的职场文化障碍,引发了广泛的关注和争议。
▲安妮-玛丽·斯劳特《我们为什么不能拥有一切》
斯劳特指出那些关于“个人选择”的漂亮话不切实际,呼吁莫再指责妇女未能做出或实现正确的选择,她指出,除非职场规范和成功职业路线的观念发生实质性转变,不然虽有野心却选择止步青云之途的女性可能会远多于男性。
在我们国家,也有女性为改善“有害过度的工作文化”在努力,今年2月,全国政协委员、《芈月传》作者蒋胜男公开反对“996”工作制,提倡企业实行“888”工作制,切实落实八小时工作制,加强《劳动法》对劳动者休息权的保护。规范的工作制度,不仅有利于更多女性进入职场,也有利于男性退一步将精力投身于家庭事务。
▲全国政协委员、《芈月传》作者蒋胜男
父权体系之下,并不是所有男性占据优势和红利,一个向往家庭生活的奶爸会被认为是loser,一个性格柔和举止优雅的男性会被叫作娘炮,一个背负房贷压力的“一家之主”也没有资格在职业上做任何有风险的选择。
社会期待对于男性的枷锁使他们不愿意也不敢后退一步,退守家庭似乎意味着彻头彻尾的失败。
近期《再见爱人》里傅首尔和老刘的婚姻又被诸多营销号定性为“女强男弱”,而观察室里嘉宾之一的papi酱和丈夫老胡也是传统意义上的“女强男弱”。但实际上,一方在经济能力上有优势从来都不是婚姻破裂的原因,心理上的强弱差距才是。
▲《再见爱人3》
如果在经济上占据优势的一方就觉得自己理所应当发号施令,居高临下地对待伴侣,或者另一方始终觉得自己是社会竞争的失败者,受困于社会眼光而产生自卑感,这种心理上的距离和隔阂才是婚姻破裂的根源。
当越来越多的女性想要走出去一步,而男性不愿或者不敢往家庭退一步,就必然造成双输的局面。
婚姻的多元化评价体系需要社会接纳不符合传统社会的“男女分工”——
去认同那些愿意牺牲家庭时间的女性,不去苛责一个连续加班一周没有见到孩子的母亲;更不该夸大母亲忙碌对孩子造成的心理问题,而对更多父亲的缺位视而不见;同时也一样鼓励没有“事业野心”、到点打卡下班,但努力承担家庭事务的男性。
当全职爸爸不再成为小区里的“焦点”,当成功女性不再被提问“你是如何兼顾事业和家庭”这样的问题时,也许我们就距离男女平等更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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