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季时装周：一切平庸皆事出有因，一切惊喜都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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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从2月中下旬的米兰和伦敦时装周算起，到3月11日巴黎时装周的结束，2025年的这一季时装周持续了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也许是人们在现实世界动荡环境下的神经急需被安抚，这一季时装周也被赋予了更多惊喜期待。

随着绝大部分奢侈品集团都陆续了公布去年的全年业绩财报，体现在数据层面上的复苏信号并未能满足人们对市场恢复速度的期待。在这个阴郁绵延的周期中，品牌维持增长和转型将变得更难，行业的分化现象也更加突出。

因此每一位距离行业核心位置或远或近的利益相关者都试图从这一季时装周中找到某种关于行业未来的确定性，以此来安慰或鼓励自己继续保持对这个行业的热情，继续相信它仍拥有为人类造梦并以此创造商业奇迹的能量。

然而事实却是，本季时装周不但没有给予外界足够的能量，反倒给业界内外一个认真的提醒：每个正经春天的到来都伴随几次倒春寒，我们仍需要韧性和耐心。

首先，本季时装周的声量和规模都变小了，不仅多个品牌缺席，品牌们的秀场规模也都有所缩水。其次，能够带来视觉冲击力和令人为之兴奋的设计正在集体消失，能够引起大家关注讨论、即便是表现两极分化的时装秀也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四平八稳的“保守化”设计，而这也反映出当前时尚行业的平庸现状。在商业压力面前，设计师们只能小心翼翼，开始自缚手脚而主打安全牌，于是，“求稳”和“保守”成为了这一季时装周的整体观感。

以Louis Vuitton为例，这个全球最大的奢侈品牌似乎也需要开始考虑预算问题，其最新的25秋冬秀场规模就较以往有明显缩水。

该秀场选址于巴黎北站边上的“北方之星”（L’Étoile du Nord）火车站，以此契合品牌的旅行精神，Nicolas Ghesquiere则继续他在未来感廓形和古典主义美学上面的融合实验。尽管该系列得到了广泛好评，但明显缺乏具有话题度的单品和设计，而且整体上也与往季相差不大，换句话说，就是人们对Nicolas Ghesquiere掌舵下的LV女装已经没有太大的新鲜感，反倒是秀场的周边新闻如看秀明星更吸引大众的注意力。

Louis Vuitton 2025秋冬女装系列

同样的情况也能在Chanel身上看到。Karl Lagerfeld曾一次次将飞机、缆车、火箭、沙滩、矿石坑等超乎想象的装置搬进Chanel秀场，以至于多年里外界对Chanel时装秀的期待阀值一次次被推高，但当Virginie Viard接棒Karl Lagerfeld之后，她却在一定程度放弃了这种能够调动大众情绪的方式，不再在秀场布景上花费重金为大众营造一个极尽奢华的时尚之梦、而是引导观众将注意力重新回到时装之上时，人们曾经失望，但也逐渐开始习惯。

最新的这场发布会依旧在巴黎大皇宫举办，依旧毫无置景，简单的秀道和黑色螺旋状的围挡看上去甚至有点“寒酸”，好在设计团队通过对品牌经典设计的拆解重组，比如把花呢外套拉长变成连衣裙，或是直接在四口袋H廓形的外套上套上黑色欧根纱以增加层次感等，久违地让大众在审美上达成“好看”的共识，但也就仅限于此。

Chanel 2025秋冬高级成衣系列

几个月后，Matthieu Blazy的首秀就将到来。以他的才华和品味，Chanel势必会改头换面，因此品牌接下来的风格走向以及能否重现其“时尚造梦”的传统，我们可以拭目以待。

如果说LV和Chanel因为身居行业头部位置而需要保持一种稳定的风格，那么对于那些处在转型期的品牌来说，能否成功在风格上颠覆自己从头来过则是它们实现向上跳跃的关键。

所以在本季时装周中，那些迎来了新创意总监首秀的品牌最为从业者和投资者所期待，他们想要看到这些新人能否为品牌注入新活力，这验证着管理层在人事任命决策上的正确与否，更预示着品牌未来的商业走向。

然而过去几年里接连上演的“高调任命·黯然离场”的戏码，以及奢侈品行业整体放缓的事实，让本该新鲜且锐利的新任创意总监们在市场压力前放低了身段，他们纷纷采取更保守的方式以求让品牌实现平稳过渡。

沉寂许久的Givenchy终于在本季迎来了Sarah Burton的首秀。作为一名能力过硬的设计师，Sarah Burton追随导师Lee McQueen的步伐加入Givenchy，业内人士对此多大抱以积极正面的评价，认为她在女装廓形设计上面的才华能够带领品牌回归到优雅精致的轨道上。

Givenchy秀场装置以品牌创始人的牛皮纸图纹手稿为灵感

而就这个首秀来说，Sarah Burton确实达到了外界对她的期待。她从品牌创始人Hubert de Givenchy的图纹手稿出发，回溯了品牌的经典档案，用简洁干练、浪漫精致的造型洗刷掉了前任创意总监的高级街头痕迹。

但是客观来说，这个系列中的许多廓形和剪裁也可以在Sarah Burton之前的作品中看到，比如茧型廓形大衣和沙漏型收腰西装，所以这是一个相对讨巧但保险的系列——它既能概括接下来品牌的风格走向，又能向品牌经典致敬，同时又有一些新的排列组合，从而让人看到焕然一新的品牌风貌。

不过这种回归品牌本源的手法本质上与Clare Waight Keller时期的Givenchy并无太大区别，也是现阶段其他新任创意总监普遍采用的策略。而恰恰就是因为这样，人们不禁会感叹，既然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Givenchy又何必要浪费过去那四五年时间去试错呢？

Givenchy 2025秋冬系列

同样，Haider Ackermann的Tom Ford也有类似的问题，只不过相较于Sarah Burton，前者因为自我风格太过强烈而似乎把Tom Ford做成了自己的牌子。Haider Ackermann首先致敬了Tom Ford本人在1990年代的经典设计，随后加入了自己标志性的缎面西装、扭转设计和鲜艳配色，二者的结合并无明显瑕疵，多个造型也可以看到Haider Ackermann对工艺与细节的极致诠释。

可问题在于，Tom Ford那种外放型的性感不羁与Haider Ackermann内敛的诗意浪漫并没有在这个系列中得到融合，这种微妙的割裂感很难引起品牌本就有局限性的客群的广泛共鸣，尽管业内人士普遍对其表示了认可赞许。

Tom Ford 2025秋冬系列

类似的情况，在Seán McGirr的McQueen、Maximilian Dvis的Ferragamo中都能看到。

至于那些获得消费者和业内人士认可的品牌，如Saint Laurent和Balenciaga，虽然风格鲜明，却也开始陷于风格固化中。它们每一季的设计都缺乏明显创新，早已脱敏的大众因此很难再度被调动起来。就连高歌猛进的Miu Miu在本季也开始主动地“去Miu Miu化”，既然变成了大家都在抄的对象，Miuccia Prada就干脆把Miu Miu拉回到早年间她独自打理的Prada路线上，因为她明白，翻倍增长不可能一直维持，适时地投喂“新东西”，才能制造新鲜感，刺激欲望。

Saint Laurent 2025秋冬系列

转型期的品牌表现平庸，而那些在瓶颈期的品牌们，则依旧迷茫，但同时也有些品牌在近乎“绝望”的奋力一搏中突然撕开了一道口子，让人们看到了惊喜。

在创意总监Sabato De Sarno因品牌业绩持续疲软黯然离职之后，Gucci再次陷入到群龙无首的状态中，由设计团队创作的25秋冬系列就像是一道东北乱炖，是Prada、Tom Ford时期的Gucci以及Marc Jacobs时期LV女装的混合体，好在团队功力尚足，把整个系列拉回到回溯品牌历史的轨道上，因此新系列并不算太差。

Gucci 2025秋冬系列

只是Gucci不可能维持现状，Sabato De Sarno的离职虽不会给品牌带来什么多大的影响，但Gucci现阶段最需要的仍是一位能够为品牌注入全新风格且具有颠覆性的设计师，而这既是翻身的机会也是潜在的挑战。

另一边，被传出要转投Jil Sander（后来被证实为谣言）的Daniel Lee以及被认为已经做不久的Maria Grazia Chiuri，却突然像放下了包袱一样，尽情表达，似乎想对不看好他们的人还之以响亮的耳光。

于是，Daniel Lee找回了自己应有的水准，虽然整个系列依仍存在左右权衡之后的分裂感，比如那几套天鹅绒西服套装就显得十分突兀，但无论是在剪裁还是廓形上，这一季的质感都比之前有了极大的提升。对普通人不友好的腰线和服装比例不再出现，就连配色也开始更加契合品牌想要讲述的新英伦故事——那是一种带有英伦风格特有的阴郁忧愁，却也容易被大众接受的沉稳色彩。

Burberry 2025秋冬系列

此外，战壕风衣下摆的针织流苏、皮草面料、编织和针织提花等细节，也是Daniel Lee对于工艺呈现的新表达。这些设计不仅避免了过度的商业化，同时又被以解构的组合方式呈现出来，如果Daniel Lee离职的消息为假，那么按照目前的剧本路线，Burberrry的翻身并不是没有可能。

事实上在去年年底，Burberry就已经出现了好转迹象。在截至2024年12月28日的2025财年第三季度中，Burberry收入同比下滑4%至6.59亿英镑，好于市场预期的13%跌幅。

当时其品牌首席执行官Joshua Schulman曾指出，收益好于预期的主要原因是，品牌去年7月后开始实施的转型策略已经取得初步成果。在Joshua Schulman上任之后，他便开始着手调转品牌方向，宣布放弃盲目的高端化策略，转而专注于围巾和外套这两大核心品类，以重新点燃品牌对消费者的吸引力、提高业绩并推动品牌长期价值的巩固。

不过鉴于目前经济环境依旧不稳定且品牌还处在转型的早起阶段，因此Burberry接下来的走势依旧充满不确定性。

Burberry 2025秋冬系列

同样被离职传闻倒逼到的还有Maria Grazia Chiuri。Dior这个新系列让人们突然意识到，原来Maria Grazia Chiuri也不只是会做一些好卖好穿的店货，抛开过去的成见和商业因素，这个系列绝对称得上是她的职业高光时刻。

Maria Grazia Chiuri从Virginia Woolf的《奥兰多》中汲取灵感，将欧洲古典宫廷服装元素与她擅长的白衬衫设计结合在一起。维多利亚时期的荷叶边褶皱、高腰设计、蕾丝等被加入到品牌经典的Bar Jacket之上，同时解构重组的机车夹克、刻意加长袖克夫的飘逸白衬衫、皮革拼接的拉链腰封、及膝缎面马裤等等这些单品，虽然与Dior的经典设计没太多关联，甚至不太像外界固有认知中Maria Grazia Chiuri的设计，但恰恰就是这些设计，让大家看到了一个带有些许游吟诗人气质、浪漫却也阴暗的女性形象。

Dior 2025秋冬女装系列

甚至她还把John Galliano创作于2001年的“J’adore Dior”T恤带回了秀场，用怀旧情怀收割了一波流量。由于一季整她过去的作品有着极大的不同，所以也加剧了她的离职传言。但同时这个系列亦证明了，只要Maria Grazia Chiuri愿意放弃那些会让穿着者显得十分臃肿的廓形设计，她就能够做出既有设计感也能满足卖货需求的作品。

如果Maria Grazia Chiuri真的离开Dior回到意大利，那么这场秀就和Kim Jones在Dior男装的谢幕之作一样——用设计创造力谱成一首绝唱献给这个见证了他们重要人生时刻的品牌。

Dior 2025秋冬女装系列

而传言要全面接手Dior男女装创意大权的Jonathan Anderson，在本季甚至全面缺席了米兰和巴黎两大时装周。他的个人品牌JW Anderson和现任职的Loewe均没有举办时装秀，后者更是少有的采用静态展示发布新系列。虽然Loewe这个新系列是整个时装周中少有的能让人感到纯粹愉悦感和兴奋感的一个，但退出时装周却也意味着品牌主动放弃了曝光度和讨论度，这无疑更让外界确信Jonathan Anderson就要离职了。

和Maria Grazia Chiuri、Daniel Lee这些被传言要离职的设计师不同，Donatella Versace的处境更令人担忧，她的家族品牌Versace将再度被“卖身”，买家极有可能是Prada集团，而且，如果交易成功，Donatella Versace很有可能就此离开Versace。或许是因为在等待“宣判”前的挣扎心境，使得Donatella Versace在这一季彻底放飞，就连她自己给本季系列定下的slogan也是“I am not following any rules，Only the rules of the Versace DNA”，简单理解就是“我要做自己”。

于是，这个系列充满了戏剧张力，品牌经典的印花图案在黑色的调和下，并不让人觉得俗气；连衣裙的开衩位置十分精准、宽垫肩西装剪裁利落、金属色泽编制长裙和牛仔面料的加入，让人们再次看到了90年代末那个飞扬跋扈的Versace。

在当下，Versace是少数拥有鲜明风格的品牌，市场中主打意大利巴洛克风格的奢侈品牌仅此一家，但这既是它立足于市场成为独树一帜的存在的优势，却也是它未能突破天花板的局限所在。假如Versace真的被Prada集团收购，真正意义上地回到意大利，对于风格、目标受众都与Prada和Miu Miu有着明显区分的Versace来说，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甚至还能借助Prada集团在意大利本土的资源与之形成协同效应，重新实现增长。

Versace 2025秋冬系列

时间是一条单向流去的长河，从出现了第一位在秀场门口接受娱乐记者采访的电影明星/社交名媛开始，时装周就已经注定不会再重新成为专供时尚行业内部人的“闭门会议”。T台上的好作品与秀场门口背景板前的大明星，都已经成为一场时装发布必不可少的关键内容，时装周的热闹落幕之后，再创业绩新高度的任务就被交到了CEO、大区销售经理、在线客服甚至送货员手中。

时尚、尤其是高级时装的生意，是一场设计师、生意人、媒体老师和消费者们的共创——所以，你其实完全不必须记住什么，因为一个它只是一个新的销售季的开始。

只是我们需要关注的是，当头部品牌困于创意匮乏，而新设计师自甘束缚手脚，“老”设计师则安于现状的时候，时尚产业的驱动力可能就要消失了，到那时候，时装周真的还有存在的必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