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写作,尤其诗歌,可以大致分为相互关联的三个层次:一、文化诗学的范畴(如“后现代主义”之类的各种观念、思潮),中西方完全可以充分共享。二、形式诗学的层次(如“十四行”、“三韵三行体”),中西方大体可以共享,至少可以借鉴。而汉字的符号诗学涉及了中文写作惟一真正的特殊性,可以说是中文诗歌的“独得之秘”。
古诗重气韵生动、重感性形象、重意会默想的美学特征,无疑与汉字音、形、义三位一体的结构有关,甚至可以说,汉字性就是中国古典诗词的根本诗意,汉字以它的在场,它的结构法则和美学原则,深刻地控制着后者的书写。古诗之美即是一种综合的汉字修辞艺术,它在音、形、意几方面充分发挥着汉字的修辞能量。
登幽州台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初唐陈子昂这首诗明白如话,说是一首“新诗”都可以。那么,它究竟好在哪里?你当然可以笼统地说它是一首意境遒劲苍茫的“宇宙诗”,写出了一种深彻的“存在与虚无”之感,但你不能说它是横空出世的“独创”,因为它明显是一首师古之作。屈原《远游》有云:“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登幽州台》即由此化出。而我认为这首诗的成功与“幽”的诗意有关!
“幽州”乃地名,但“幽”自身的涵义还是从中挥发出来。“幽”的读音,谐音着第三句的“悠悠”,以及弥漫全篇的忧愁之“忧”;“幽”的幽暗之意对应“前不见”、“后不见”,“幽”的幽深、幽眇之意呼应“天地之悠悠”,而它的幽独之意则照应第四句的“独怆然”。甚至“幽”的字形,也像是脸上淌下两行泪水的画面(“涕下”)——这一点显然是我的误读,但汉字允许这种美妙的“误会”,它由此敞开了一片奇异的风景。在这个意义上,“登幽州台”是否也可以理解成“步入‘幽’之意境”?我相信,如果将题目换成《登冀州台》或《等并州台》,这首诗会逊色许多。支持我如此分析这首诗的一个重要原因是,陈子昂是一位对“幽”十分偏爱并有深刻领悟、自觉的诗人。在他那篇著名的倡导汉魏风骨的《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并序》中,他谈到诗不仅要“骨气端翔,音情顿挫”,还要“发挥幽郁”,《全唐诗》存其诗127首,有近二十首有“幽”字(虽无“幽”字却有“幽”之意境的诗作就更多了),拿《感遇诗三十八首》来说,含“幽”的篇目有:第一首(“幽阳始化生”)、第二首(幽独空林色“)、第六首(“幽洞无留行”)、第十二首(“幽蠹亦成科“)、第十七首(“幽居观天运”)、第二十首(“玄天幽且默”)、第三十三首(“眷然顾幽褐”)、第三十四首(“自言幽燕客”)、第三十八首(“幽鸿顺阳和”),不仅从头“幽”到尾,首尾两首还幽然相和,陈子昂真可谓古今第一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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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骆阿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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