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青年节系列专访·王斐油画
2010年04月15日 10:00 艺术中国 】 【打印共有评论0

记者:你的作品中“衣冠”这个形象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那么“衣冠”这个形象的雏形期是在什么时候,谈谈你最初的创作想法?

王斐:之所以选择一个没有眼珠的古代汉族男子作为我绘画的主体,是因为在西方人脑海中中国人的文化形象有两种,文革时代绿军装五角星的中国男人和秃头辫子的满清式的猪尾巴的男人:首先,文革时代的中国人形象受西方关注是因为西方人的冷战思维,但西方人喜欢用猎奇的眼光看待文革的中国,但我认为文革是对知识和艺术的践踏,所以文革时代的中国人形象是一种羞耻;

其次,满清式的留着辫子的中国人在西方的流行,不得不说到著名的“傅满洲博士Dr. Fu Manchu”,“傅满洲”可谓在西方世界家喻户晓的“中国形象”,他广为流传于电影、电视、电台、漫画贴纸、漫画书,风光西方世界超过90年,这种丑恶的中国人形象和中国的清朝的风范是有关的,所以说三百年来,中国文化中除了汉字、汉语被流传下来,它曾经简洁大气的优雅美学气质被后来清代繁琐小气的风格所代替。

所以我说:中国最优雅的汉族时代之“衣冠”风度,在当代世界里彻底失语了,所以在当代的世界眼中,说起东方“Oriental”往往总会令人首先联想到日本,甚至有中国孩子会指着孔子像问父亲:孔子为什么穿着日本人的和服。我想中国人必须回答这些令人尴尬的问题,每当我看到日本人用最优雅的仪式供奉着自己祖先武士(SAMURAI)铠甲的时候,相比之下,我真的觉得中国男人的汉服风度确实是自己丢弃的一副精神铠甲,因此中国人的精神面孔在我的绘画中要被重新塑造,我要将记忆中和想象中的神秘的线索和优雅的面孔,复活于我自我救赎的生命印痕。

所以汉服在我的画中象征了一种悲剧精神,一种悲壮的男性意志。而且我画的男人的眼睛都是空眸的,嘴虽然在微笑,但牙关是紧咬的,空眸的灵感来自自然界的生物遗骸,一切生物只有眼的空眸和牙齿可以永久的存在,比如人的头骨、恐龙化石,空眸比眼珠更确定、更强烈,因为眼珠或是眼神可能更像一团善于骗人的颜色,所以空眸是我对于时间与真实的个人体悟。空空的眼睛是时空的神秘入口,有夜晚的风出入其中,是一个可以呼吸的地方,然而空的眼睛也能容纳不同的灵魂,幽深、愤怒、忧郁、优雅……都可以像一团烟雾,寄生在空的眼眶里。所以,我最想在画面中传达的,是剖析当代青年一代中国人面对曾经失落的尊严的症结,同时通过既否定又肯定的视角来重新理解中国人的旧传统与新的时代精神,我一直在寻找当代中国人的尊严之路,反思中国人耻感的来源与精神救赎之路。

记者:你的作品从《意志决斗意志》、《尊严之路》到《骑士物语》,谈谈这几段创作中的联系与变化。

王斐:这些年我的作品主要表达的是当代青年一代人面对中国曾经失落尊严的症结,同时又对带有混合视角的架空历史的艺术演绎方式有着很大偏爱……历史看似像一条不可逆行的光束,人类被时空的力量无情的推着向前走,人们常说历史不接受假设,但“相对论”已经用实验室的科学让人们依稀看到了可改变的空间与时间,所以历史的架空与扭曲,从我读附中时期喜爱上忧郁的克尔凯廓尔的文学探讨关于“历史与过去”的问题时起,就成为我的一种灵感来源与激情。

我从中央美院本科到硕士毕业前后几年,主要的思考是两条线索:线索之一,从04年美院毕业前,我就逐渐尝试着通过将汉族男子的“衣冠”的传说在图像上加以极端化的方式,来指代图像意义上的人格化了的中国式悲剧,也是我个人幻想的中国式的悲剧精神,因为汉族“衣冠”在17世纪是一种被人为屠杀和被缺乏羞耻心的民族所抛弃的一副中国人的“精神铠甲”,这段真实的悲剧文本需要加入我的个人臆想,在图像语言的极端化中,才能被激化和揭示出来,“衣冠”男子的形象,被架空化、抽象化和人格化在我的隐喻世界里……

我不是一个民族主义者,但是一个关注悲剧力量的人,“衣冠”这副中国人的“精神铠甲”,曾经以“右衽”的形而上的意识形态,从蒙昧时代的人类部落中自我设定了“华夏”的概念,但17世纪的失落,与士魂东渡(朱舜水与《大日本史》的前因后果),再到革发异服后的满清直到今天的新中国与全球化,中国人似乎一直缺乏主动选择杂交基因的文化态度,基本是忙于招架,这与“黑船事件”之后的日本有着迥然的不同。

线索之二,我对中国精神的理解,其实是通过既否定怀疑但又肯定的视角来看待的,我的思考也一直没有离开另一条参照系统,那就是日本, 八十年前辜鸿铭说过:“实际上连日本人都不是真正的日本人,应该说日本人是真正的中国人,是唐代的中国人,那时中国的精神,今天在日本继续着,而在中国却已大部失传了” 。而且,我所寻求的一种强悍的精英主义与民族信仰的精神宗教,我却反而在新渡户稻造对比于西方骑士精神所写成的《武士道》与山本常朝的《叶隐闻书》里面看到了,我对中国的忧与爱,却反而在三岛由纪夫的《忧国》和《丰饶之海》中也找到了,也就是说,我个人的日本线索是我个人寻找新的中国精神的若即若离的影子……

遥想公元1645年,曾是孤单单一个人的东渡,他是泣血故国的大明遗臣朱舜水,舜 水 先生83岁化作了一尊紧锁深眉的铜人,凝固在日本水户的街头,思索着德川光圀还给他的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故国”。当年舜 水 先生笔下召唤来的的楠木正成的鬼魄,中兴了大和,舜水先生把楠木正成视作自己的哪吒童子,可怜自衣冠之远去,士魂踪难觅,舜水先生坟却等来了长孙毓仁来哭祭,一根辫子。

这第二条线索,也就是我的诸如《衣冠远去》《我流淌着1645年的血》《尊严之路》等作品的思考背景……《我流淌着1645年的血》亦名《惜别1645》,述说着一种热血深入寒冰的悲情。三只紧握刀刃的武士之手、三把嵌入坚冰的长刀,表达了男性在生死间的刺心之痛,一种极度惨烈的性感,其中高潮处之断刀的灵感来自于古琴奏至情浓处所挣断的弦。衣冠远去的时代,岂止一个流亡扶桑的朱舜水带着对中国式美学特征及“士”人精神湮灭的满腔悲情,殉难在捍卫尊严的道路上,1645年的血,也同样流入我作为当代中国人的血管里,冰冷而炽烈。惜别1645,是当代中国人的忧国。

所以06年我硕士毕业时自然而然的创作了《殇汉服》和《斩豸图》……《殇汉服》流露着经过我内心过滤后的历史神秘与现实悲情,隐藏着欲说又止的孤独,甚至是怀着个人替天下苍生背负疾苦的悲天悯人的妄想,在骨骸枯石般的世界里涉万水、越千山,在过去和未来之间纵横,寻找着自我救赎的国度。殇衣冠,是我自己个人的尊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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