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过去,我总能想起1988年秋天的那个中午,我回到家后看到妈妈并没有做好饭,也不在家。正在惊异间,看到妈妈哭着回来了。姥姥死了。
无数次梦里,我总能回到过去。有时候看到的是真实的,比如那些天的夜晚,在呼号的风中,我陪着妈妈去操场。我害怕妈妈也离开我,那时候虽然我还小,却感觉到死亡原来如此冰冷,并逼近自己。那些天简直太冷了。我好像能听到20年前对面的一座塔上摇曳的铃声。有时候看到的却并不是真实的,比如我在南方一个阁楼上爬上爬下。清冷的月光照耀进来,我看到姥姥苍白的脸。但或许不是她,也许是我奶奶,但我并不能确定。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讨厌姥姥。这可能与我和姥爷曾经生活在一起有关系--尽管是短暂的两年。在姥爷的家里,我看到了一张大跃进的年画,工人被烟火黧黑了面孔,在一座山上打铁。姥爷无奈地坐在床上,听到他无休止的咳嗽。姥姥与姥爷感情并不好,因为她生活在另外一座城市。在她离开世界的前13年内,也许我只见过她三次。我觉得姥姥不好,但我确实忘记了这种经验究竟从哪里来。
1988年夏天。姥姥失明了。在眼科医院,我母亲陪着她住院。姥姥的姐姐,或者妹妹---我不知道,给姥姥买了绿豆糕消暑。我当时愤愤不平,她有什么资格挑肥拣瘦呢?但不快很容易被冲淡,因为我去了表弟家玩,在一个灯火阑珊的夜晚,我一个人登上了西山,在呼啸的大风中,看我一个人在一个荒芜的碉堡上恐慌地注视着夜空。我几乎迷路了。在那些时间里,我想到了当时盛行的杀人犯的故事,他们专门找小孩子,挖掉眼睛,---这是我的姨妈告诉我。有关我母亲家族的故事,是这位到现在我也搞不清楚的姨妈告诉我的,她的丈夫与她感情不好,却很喜欢给我们讲故事,比如有一位大盗,能够飞檐走壁,我问能非多远,他告诉我们说大概,这座山与那座山那么远吧。我后来找到了回去的路。也终于又见到了母亲。我的母亲与她的母亲在一起是多么地快乐。她睡在医院拥挤的走廊里,却那么恬淡。
然后过了几个月,姥姥回到了老家,几周后离开了这个世界。她患心脏病离开了这个世界。享年68岁。
我陪着母亲在那些深夜里游荡在操场上,听着风铃的声音。有一天,趁母亲不在,我还翻到了母亲的日记。里面只有短短的两篇文章,但第一篇怎么写的,我忘记了,第二篇,我却永远地记住了,我的母亲写到:我最亲爱的妈妈离开了我,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母亲。当时我还小,对这些一概不关心,我搜罗了母亲箱子里面的照片,比如姥爷扎着枪,后面有警卫员。还有我妈妈的姥姥或者奶奶去世的照片,那是一个很大的家族,珠光宝气。还看到了我一直不怎么待见的姥姥的照片,她穿着旗袍,带着戒指,温暖地注视着我。
很多年过去了。偶尔在梦里梦到姥姥。但我说过了,也许不是她。她好像是我生命中的过客,安静地离开了,像一颗尘土。直到去年妈妈来到我家。那一天很热,妈妈说,你不知道,但我要告诉你,你的姥姥并不是死于心脏病,而是自杀。那时候我正吞着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却听妈妈讲到:你姥姥晚年双目失明,内心非常痛苦焦灼,又害怕连累你的阿姨。回到她儿子家,又害怕连累你舅舅全家,攒了几个月的药后服药自杀了。
像一颗炸弹一样,我脑子轰鸣。很快流下了泪。但我装作镇静,到了洗手间,洗了脸,回到公司上班。关于这个家族的血脉,故事,我究竟知道什么呢?我几乎什么都不知道。那个炎热的夏天创下了北京有史以来的最高记录,在当晚,我梦到了我回到了家乡,我看到了我的姥姥流着泪,在远山的迷雾里,痛苦地看着我。她的面容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突然发现,这个家族,会渐渐地藏起很多秘密。很多会永远地死亡,很多会成为传说,不辨真假,只有一少部分,会留下。而那些无关紧要。并在流传中渐渐地被附会和演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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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子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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