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仕江

第一次分手是青春最有质感的伤痛，特别是对一个不善表达的男孩子，可我居然想不起了。但我记得第一次分手是什么时候。

是十九岁的最后一个夜晚，天空飘着雪。

我怕太尴尬，叫上了办公室的小敖。他知道我要离她而去了，心里替我伤感。她独自坐在我们对面，双手放在膝盖上，头埋得低低的，一声不吭。那时，我和小敖都是从很远的基层抽到机关帮忙的，成天在编辑部跑来跑去，像两个小小的学徒。但遇到什么事，我们总爱一起商量解决。

她是我来城市后认识的。那时，她在一家水饺店上班。每天下班，她会骑脚踏车穿过红绿灯与古墓群，来办公楼下等我，风雨无阻，有时只为给我送一箱方便面或一棵小白菜。在夜里她打电话，我总在办公室练习写作。冬夜，她知道方便面是我最贴心的温暖。更多的时候，我们没有什么要紧事，只为大家都想彼此看上一眼。可这样的时光不到半年，我就要离开城市了，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那儿没有城市，只有雪山和大漠，还有河流与草原，寺院与飞鹰，以及狼群与小小的哨所，通信也很困难。我把烦恼告诉了小敖，我说我不能与她这样下去了，会害了她的。小敖说，那你应该直接告诉人家！

我告诉她后，她一直哭哭啼啼，没完没了，无论我在电话里怎么做工作，她还是哭。我说我们部队有规定战士不能谈恋爱，她说，难道你们军人就不应该有七情六欲吗？从那时开始，我害怕女孩子哭。只要她哭，我比她更无助……

天气很冷，我们三人围着一炉小火锅，里面是如同插花艺术的麻辣串。那时我和小敖都没什么钱，可这已经是当时城里最时髦的吃法了。我不断地往她的碗里挑些黄花和鹌鹑蛋，胆怯地看她一眼，生怕她不高兴，怕她哭。小敖努力地编笑话，不时朝她笑一笑，安慰道：“放他走吧，等他成功了，一定会来找你的！ ”

她不说话，我只好不断地给她碗里挑菜，很快碗里就装满了。够了够了！她重重地吐出两个字，站起身，招来一辆计程车，扬长而去。我和小敖站起身不知所措，大雪飘飘，呵着气，撮着手，缓慢地坐下来，像两个刚被刑满释放的罪人，叫老板娘拿沱牌酒来，拿花生米来，拿猪耳朵来，三杯下去，开始飘忽了，走路也站不稳。

小敖挥着手说，“去，让她去，让她们都去吧，前几天，我遇到的那个她也去了，只不过她比她的态度要好些。”我们各自都装得很坚强，实际很可怜。我们都承认自己不够男人，没有足够的能力给一个喜欢自己的女孩子足够安全，我们成了现实与爱情的逃兵。

寒风吹来，我们搀扶在路上，摇摇晃晃……那是我第一次懂得男人与酒的关系。第二天，我不记得是怎样踏上西行之路的。之后，我与她断绝了整整八年的联系。后来，我开始在全国发表文章，一年比一年发表多，她看到了，一篇篇剪下来，悄悄贴在本子上，偷偷锁起来，藏进她的嫁妆。这一切都是后来从我最初当兵的连队转来的一封信里得知的。

她说，她婚后过得很不幸，最大的不幸是一直想着我！

很快，我们便利用网络联系上了。我对她说，“惭愧的是我，都怪我当初什么都没有，不能对你好。 ”

“不是你不好，是我命不好，我没有等到你从雪山归来的这一天，就嫁人了。时光不饶人。尽管忘不了你，可我不得不把自己嫁出去，心里那个慌得呀。 ”

我沉默了。 “你现在做什么？ ”她问。我说，“写文章呀，今年在报纸上开了专栏，每周都会写一篇新作，正愁写什么好呢。 ”“呵，愁什么呀，我就是你最好的素材！ ”

我愣住了，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转念之间，发现她真够经典，大实话里藏真理。于是我写：那么多光阴都飞走了，唯有你停在原来的地方，读我，想我，记着我。忽然明白真爱一直与时间同行。推开大飘窗，躺在风里，仰起头，喝一杯冰冷的水，只因曾经不懂爱情。当城市疯长的钢筋森林得寸进尺地包围我的念想，听着她的一句“我就是你最好的素材”，眼泪就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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