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飞山 何君林

如果不是亲临飞山，飞山对我而言，就只能如梦境般虚幻，等同于传说或者神话。

坐落于湖南省靖州境内的飞山独辟蹊径，在云贵高原东部万山丛中突围而出，于平坦轩敞处拔地而起，形如钟鼎，又似皇冠，山顶平旷，双峰突兀，直刺云天，登临其上，可收田园山川于眼底，赏清风明月于云端……如此这般独特胜景，非传说不足以涵盖、描摹。于是，关于飞山便有了“武冈云山，旧有七十二峰，忽一峰飞至靖州城西门外”的传说，有了“玉皇大帝华盖吹落而来”的传说。

正因为有了传说，整个飞山便充满了神话般的色彩，如同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有了一种亦真亦幻的美。在这里，从奇特的地貌到凌空而立的陡峻山势、垂直变化的气候空间，从山间古道到溶洞、瀑布、奇石，从白云洞到白牛洞、莲花洞、飞珠岩、宝珠岩、林龙坳、天池、犀牛洞，从寻根祭祖的飞山庙到雕梁画栋的飞山大殿、头宝鼎、二宝鼎、三宝鼎、灵宫殿、玉皇阁、皮卢寺、大小天门寺、磨针庵、迎仙桥，我们看到的不只是景与物，更看到了古老传说的魅力。

如果就此沉溺于传说与神话之中，自己将彻底迷失在飞山，找不到来路，也看不到归处。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紧紧抓住岁月这条线索，找到历史长河中的某个缺口，借此攀援而上，进入飞山的腹地。

应该是山间的某块顽石，引领我一鼓作气走进了远古时代，看到先民们在飞山一带繁衍生息、创造文明的古朴场景。我发现自己已经双脚赤裸，身披树叶，淋着远古的雨，吹着远古的风，晒着远古的太阳，和先民们一起刀耕火种，以一种原始的方式咀嚼属于自己的那份食物。就这样靠着简单的食物充饥，我沿着时间的路径跋涉前行，似乎眨眼间就走到了战国后期，至此，我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走进了以苗侗等少数民族为主体的联盟部落。

如果没有唐末五代时期的藩镇割据、天下纷争，如果不是那个自称楚王的长沙节度使马殷割据湖南，抡起胳膊不断搞军事扩张，我栖身的飞山也许会是另外一番景象。但历史不能假设，我被历史的浪花裹挟，和族人一起在首领潘金盛、杨承磊的带领下，以飞山为大本营，组成了影响湘黔桂接边区域的飞山蛮。本来，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美好，但战争突然袭来，作为飞山蛮的一员，我不得不充当一名战士，与楚军对垒厮杀。结果很悲壮，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飞山这个大本营被攻破，最终在失声痛哭中跟着族人归附楚王。

在伤心绝望中，我以为飞山蛮的命运会就此终结，但新首领杨再思站出来接受朝廷封号，我和族人们重新看到了希望。杨再思文治武功，励精图治，保境安民，开创了湘桂黔川鄂边区的和谐景象，从此飞山蛮进入兴盛时期。那阵子，我在飞山脚下安居乐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朴素的田园生活。

然而，杨再思最终还是驾鹤西去。我看到所有人都因此而伤感不已，同时出于感恩怀德之心，将他或奉为神灵，或尊为祖先，在飞山头宝鼎上建庙祭祀，各峒、都、寨也纷纷建起“飞山亩”、“飞山宫”。

每年的六月初六和十月二十六，也就是杨再思的生日和忌日那两天，我和族人都要爬上飞山之巅，走进飞山庙，朝拜杨再思，乞望他的护佑。后来，朝拜逐渐由拜飞山庙扩大为朝拜飞山、敬仰飞山的山山水水，人们把雄伟奇特、庄严肃穆的飞山当作护佑生灵、保卫家园的神山，每到重大祭拜日，我都会看到无数男女老少从四面八方赶来，从飞山的山脚到山顶，队伍延绵……

不知是被喧哗的人声吵醒，还是被清冽的山风吹醒，总之，自己突然从历史的某个缺口滑落出来，发现自己正站在飞山头宝鼎的飞山庙遗址前，扮演着现代的朝拜者。手捧现代香烛，希望借助香烟飘摇的方向，重回历史深处梦游一番，重温旧时飞山祭、飞山庙会的盛况。但历史已经走远，只留下残缺的记忆，犹如留下一段残梦。

没人告诉我，既然已经到了飞山，是否应该就此留下来？守望飞山的日月星辰，守望飞山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与它们一同醒来、一同入睡，用未来的岁月融入飞山，成为飞山的一部分。我只知道一个事实，作为异乡过客，自己来了又走了，回到原来生活的地方，不断重复梦回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