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荣的玛蒂尔德

□胡 炜

依稀记得，初读莫泊桑的经典短篇小说《项链》，已经是很久远的学生时代。整个小说的细节，早已淡忘，但小说是讲“一个被虚荣心害惨了的巴黎女人”的故事，却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印象，还深深地残存在记忆深处。

没想到是，近日重读《项链》，我却再次被深深震撼。只是，这次震撼我的，不再是女主人公玛蒂尔德的爱慕虚荣，也不是莫泊桑小说的精巧构思，或者，小人物命运中充满的各种偶然性。

读过《项链》的读者，应该会记得“玛蒂尔德”这位让人同情的女子，她“漂亮动人”，却由于命运的差错，只能“出生在一个小职员的家庭”，后来，将就着，又成了“教育部的一个小科员”骆塞尔先生的太太。“没有像样的服装”，“没有珠宝首饰”，“可是她偏偏只喜欢这一套”，每天面对平庸寒酸的日子，心里渴望着的却是精致豪华，还多少带点浪漫气息的贵妇生活。

一天，骆塞尔先生带回了教育部长的晚会请帖。上流生活充满诱惑的场景，向骆塞尔太太掀开了一个迷人的口子。没有漂亮服饰，骆塞尔先生用准备购置猎枪的400法郎存款，为她制作了一套；没有珠宝首饰，女友伏来士洁，借给了她“一只黑缎子做的小盒子里”一串“用金刚钻镶成的项链”。

漂亮的裙子和闪光的项链，让天生丽质的玛蒂尔德“比一般女宾都要漂亮、时髦、迷人。一般男宾都望着她出神”。人们争着邀请她跳舞，甚至“部长也注意她”了。

——可以说，这是玛蒂尔德一生中最美丽迷人最幸福得意的闪光时刻，这种被人关注，众星捧月的奢华浪漫场景，正是她梦里想要过的贵妇生活。

但应了中国一句老话，乐极生悲！

体验了贵妇感觉的玛蒂尔德，在匆匆忙忙回家途中，却发现，借来的那串“金刚钻项链”找不到了！

正是为了归还这串项链，玛蒂尔德的生活一下子陷入了窘境，彻底变了模样。当她和她的老公用十年漫长而艰辛的时间，做了许多笨重辛苦的活计，终于还清欠下的巨款时。原本漂亮迷人的玛蒂尔德，也“像是老了”，“已经变成了贫苦人家的强健粗硬而且耐苦的妇人了”。在香榭丽舍大街上，她成了依然年轻漂亮的昔日女友眼中的“可怜的玛蒂尔德”。

——女友最后道出，那串项链，其实是只值500法郎的赝品。这个出人意料的结尾，于是也成了人们嘲笑玛蒂尔德爱慕虚荣、付出人生代价的最好口实。

但重读《项链》，我却没有一丝想嘲弄玛蒂尔德的心思，相反，我的眼里慢慢泛起泪花，心里充满感动。

还是回到先前知道丢了项链的时候。玛蒂尔德发出了狂叫，之后是“发痴”；而她的小职员老公骆塞尔在张皇失措之后，沿着坐车归家的路线，足足找了一个晚上。还到警察厅和报馆悬了赏格，“凡是有一线希望的地方都走了一个遍”之后，骆塞尔先生让太太给女友伏来士洁写了封信，撒谎说，自己“弄断了那串项链的搭钩”，正在找人修理，以争取时间，再去找寻。

一星期后，希望破灭。感觉老了五岁的骆塞尔先生，没有与玛蒂尔德商量怎样逃避责任，怎样“溜之大吉”，而是高声说道：“现在应当设法去赔这件宝贝了。”

这对可怜可爱更可敬的夫妇，甚至没有与借出项链的女友沟通一下，就按盒子上的招牌，去寻找一模一样的项链。最终，他们在巴黎一家小店里，找到了同样品牌，同一款式的项链。软磨硬缠之后，店里才让了人情，折扣了不少，终于同意以三万六千法郎将项链卖给他们。

骆塞尔先生称得上是条汉子，敢作敢当。在取完父亲留下的一万八千金法郎后，他开始四处借款以凑足尾款，甚至不惜借高利贷，“订了许多破产性的契约”。他也知道如此一来，后面等着他的是“黑暗贫穷”，但为了偿还丢掉的项链，他义无反顾，将自己陷入了巨大的债务漩涡。

骆塞尔太太或者说玛蒂尔德女士，也是位视诚信比面子更加重要的女中豪杰。举债归还项链后，她开始“尝到了穷人的困窘生活了”。但是，她一点没有小女人的期期艾艾和怨天尤人，“突然用英雄气概打定了主意，那笔骇人的债是必须偿还的。”

“他们辞退了女佣；搬了家；租了某处屋顶下的一间阁楼。”漂亮动人的玛蒂尔德开始干各种笨重辛苦的活计；骆塞尔辛苦工作之后，“在傍晚的时候替一个商人誊清账目，时常到了深夜，还得抄录那种五个铜元一面的书”。

多么愚笨可笑，多么朴实厚道，又多么可亲可敬的一对夫妇！这样辛苦赚钱，艰苦度日，用了整整十年时间，耗尽了青春和美丽的容颜，终于，依靠自己勤劳的双手，一点一点，逐笔还清了购项链所欠下的所有债务。

是的，我们仍然可以将玛蒂尔德归入“虚荣的代表”，她的悲惨命运，我们也可以嘲弄为“虚荣应该承受的惩罚”。但当我们放眼当今之世，随处可见的虚伪、欺骗、欺诈，特别是严重的诚信缺失、逃避责任甚而是背信弃义时，我们，是否应该对令人动容的“玛蒂尔德式的诚信”作一番新的审视？当我们在为构建诚信社会而努力的时候，笔者以为，大可提出一个俗气无比但却挺有气魄的口号——向玛蒂尔德女士学习！

胡 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