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刚：从男性气质视角 看家庭暴力

导语：不同的男性具有不同的男性气质实践，一些男性气质的实践对家庭暴力的实施提供支撑，但另一些男性气质的实践则是反家庭暴力的。应该引导、改造那些支持家庭暴力的男性气质，鼓励、促进反对家庭暴力的男性气质的增长，这是关注家庭暴力问题时的一个有效策略。

从男性气质视角看家庭暴力

男性气质（masculinities）为家庭暴力的分析、预防与处治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分析视角。请注意，我们这里使用的英文是复数形式。

20世纪80年代之前，英文世界更多使用单数形式的masculinity，背后显示的理念是，男性气质是铁板一块的，即均是阳刚的、主宰的、支配的、暴力倾向的、霸权主义的。但是，学者们逐步认识到，男性气质是多元的、复数的。

男性气质无疑是包括家庭暴力在内的性别暴力的重要影响因素，如果我们认为男性气质是单一的，那么暴力便是男人创造自己性别资本的一种方式，而且，几乎无法改变。但是，如果我们认为男性气质是多样的，情况将有很大不同。

在笔者看来，受教育程度、阶级、年龄、性倾向、种族等等，共同参与了男性气质的建构。因此，男性气质是多样的。任何男性气质都是具体情境中的实践过程，而非僵死的状态。笔者曾提出男性气质的16种趋势，不同趋势的男性气质与暴力的关系是不一样的。准确地说，刚性/支配趋势男性气质为暴力的实施提供支持。

刚性/支配趋势男性气质在强调男性强者形象时，要求男性勇敢、粗犷，凌驾于女人之上。当男人无法通过事业成功及其他方式做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实际上被父权文化贬损为“不像一个男人”了。家庭暴力本质上是为了维持“硬汉”形象的一种表现，实施家庭暴力的男人潜意识深处埋藏着对“不像一个男人”的深深恐惧，他以暴力来显示自己的强者形象，在施暴的过程中展示其刚性/支配趋势男性气质的一面，以解决其男性气质焦虑。但是，柔性/从属趋势的男性气质、柔性/关系均衡趋势的男性气质等等，都不需要通过暴力来获得。

清楚了男性气质的多样性，也就不难理解，一些男性气质的实践对家庭暴力的实施提供支撑，但另外一些男性气质的实践是反家庭暴力的，甚至可能与家庭暴力的受害者联系在一起，比如柔性/从属趋势的男性气质。既然不同的男性具有不同的男性气质实践，而且同一个人的男性气质实践也是在具体情境中变化的过程，这就启发我们，要采取开放的、多元的视角，来看待男性、男性气质与家庭暴力的关系。

对于实施家庭暴力的人，既是我们要谴责的暴力的实施者，又要看到整个社会体系在他们的背后提供着支持。我们不能脱离社会整体性来谴责个人。这些个人，同样是父权制文化所倡导的阳刚/支配趋势男性气质的受害者。他们与家人的亲密关系被破坏了。

反对家庭暴力关键在于预防。我们认识到家暴的发生不只是法制观念不强，而是价值观所致，包括男性气质的影响。因此，应该强调“教化”的作用。

男性气质是在情境当中的建构，因此男性气质是可以改造的。即使是同一个人的男性气质也会因为年龄、情境等因素，处于变化中。所以，我们就应该引导、改造那些支持家庭暴力的男性气质，向反对家庭暴力的男性气质发展。鼓励、促进反对家庭暴力的男性气质的增长，这是关注家庭暴力问题时的一个有效策略。无论是在潜在施暴者教育环节，还是施暴者改造环节，都应该有男性气质的分析视角。

事实是，如果我们对家庭暴力的态度只停留在惩处的层次，而不同时去检省、变革造成这一现象的刚性/支配趋势男性气质，家庭暴力的有效遏制便显得遥遥无期。如果通过教育，帮助男人们自觉意识到刚性/支配趋势男性气质导致的家庭暴力，不仅伤害了女性和孩子，也伤害了男性自己与家人的亲密关系，甚至可能会伤害他们整个人生中的幸福，那么，男性就会有充分的理由放弃这种男性气质中的暴力因素，从而家庭暴力也能够得到更多的改变。

当然，在我们讨论通过改造男性气质来预防家暴发生的时候，还要警惕对施暴者与父权制的忽视，比如聚焦于男性气质而忽略施暴男性，强调个人改变而忽视父权制改变。虽然我们强调了男性也是刚性/支配趋势男性气质的受害者，但这并不等于为施暴者个人开脱。我们同样强调：“男性气质”不是一个自主存在的“独立物”，我们应该警惕将“男性”和“男性气质”相分离，将男性、男性气质与“男性行为”相分离。对于男性暴力来说，这种分离是危险的，因为假如我们将原因全部都归结于“男性气质”，我们就可以把所有的指责都投向男性气质，而可能忽视了那个具体实施暴力的男人。男性气质与男性的分离会对作为单个施暴者的男性和作为社会群体的整体男性都产生深刻的影响。

男性气质的理论家必须检视个人在改变性别气质和政府在改变性别政策中所扮演的角色。政府的政策和个人的改变是相辅相成的。如果仅仅有政策而不注意个人的改变，则不能形成现实中男性与女性的平等关系；如果只注意个人的改变而忽视对政策的关注，常常导致过多社会资源流向心理方面，从而降低了对男性行为的政策干预。

我们社会的责任，是通过政策、法律、舆论倡导，促进刚性/支配趋势男性气质的改造。既然男性气质可以在社会中形成，那么通过一定的社会改造手段，也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减少暴力。同时，政策、法律、舆论对刚性/支配趋势男性气质的改造，本身也将直接挑战、颠覆父权制。这是一个相辅相成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