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莓讲述：十年忏悔 想向天国妈妈说声对不起

曾经委屈，怨恨母亲

她出生在长春市双阳区新安镇一个农村家庭。家里女孩众多，但为了要个男孩，虽然到她这里已经是第五个女孩了，可爸爸妈妈依然要为传宗接代而努力。于是，在她之后，家里又相继添了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就这样，他们家成了有七个孩子的大家庭。

上世纪70年代，生产力低下，经济不活跃，即使是两三口人的家庭，填饱肚子都很难，更不用说这个大家庭了。所以，从她记事起，她们家姐妹的衣服，就没有全买过新的。从来都是，大的穿旧了，给小的，一个一个地接替着穿。记忆里，她从来没穿过新衣服，倒是妹妹总穿新的。因为她是老五，姐姐们替换下的衣服，到她这里已经旧得不行了，再传给妹妹， 根本不能穿，所以妹妹就得穿新做的衣服。就这样，慢慢地，家里形成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大姐和二姐经常穿新的，而大姐穿过的给三姐，二姐穿过的给四姐，她呢，就捡姐姐们都穿剩的。

无论哪一组淘汰下来的衣服，到了她这里，都已是破旧不堪了。每次出门，人家都笑话她穿得像个小“叫花子”。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总觉得矮人一等，低人一头。慢慢地，她开始自卑，越来越孤僻，越来越内向，越来越不喜欢和别人交往，甚至和家里的姐妹们也疏远了。

每当看到姐妹们都围在妈妈身边，开心地和妈妈说笑、撒娇，她就一个人悄悄地躲在某个角落，痛苦得像只受伤的小猫。那时的她，认为妈妈不爱她，只疼爱那几个姐妹。她怕妈妈，甚至有些气怨恼恨。

她还经常挨妹妹的欺负，妹妹不是用碗碴儿拉她，就是用手挠她，她的脸上经常是新伤压着旧伤。而每次妹妹打完她，妈妈不但不说妹妹，反倒数落她“不会看孩子”、“没大没小”、“你是姐姐，应该让着妹妹”……

她7岁的时候，几个邻居家的孩子到她家玩。妹妹才4岁，太小，老是搅和她们。几个邻居家的孩子对她说：“咱们出去玩，别带你妹妹了。”当时，她并没有撇下妹妹的意思，因为妈妈让她看着妹妹。但她想吓唬一下妹妹，就附和着说：“走！咱不带她。”她一边说一边笑嘻嘻地看着妹妹，以为妹妹会哀求她。

谁知，妹妹竟然到厨房拿出铁制的烧火棍，冲着她的眼睛就扎了过来。她躲闪不及，烧火棍的尖儿正好戳到她的左眼皮上。当时她就觉得眼冒金星，什么都看不到了，忙捂着眼睛往外跑，在院子里大哭小叫。

到邻居家串门的妈妈听到她的哭叫声，忙跑了出来。她本以为这一次妈妈会赶紧抱起她，哄她，然后再狠狠地打妹妹一顿，她也可以借这个机会报仇了。可妈妈并没有理会她，而是直接来到妹妹身边，用安慰妹妹的口气说：“以后不许这样了，她不是你姐姐吗？”然后，妈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一手抱起妹妹，一手领着她进屋了。

她悻悻地躺在炕上，盖上被子，忍着眼睛的疼痛，偷偷地躲在被子里哭。

她不知道，她们到底为什么这样对她？她恨妈妈，恨她偏心。如果不是妈妈偏心，妹妹怎么敢这么欺负她？

在她8岁的时候，有一次，爸爸出差回来，给妹妹买了几个苹果。看着红彤彤的苹果，她们姐儿几个都很馋。于是，妹妹就把那几个姐姐叫到偏屋，偷偷地给她们分苹果。 因为她向来不爱和她们搀和，所以唯独她没有得到。她眼巴巴地看着姐妹们吃着甜甜的苹果，心里好难受，觉得自己是这个家里多余的人。晚上，她躺在炕上，还想着姐妹们吃苹果时的幸福样子。忽然，妈妈悄悄起身去柜子里拿出一个东西，偷偷地塞到她的被窝里，在她耳边轻声地说：“偷偷地吃了，别让她们看到。就你傻，不知道要，什么都捞不着。”妈妈一边数落着她，一边假意帮她盖盖被子。原来，妈妈在把苹果给妹妹之前，就已偷偷地为她留出一个，因为妈妈知道，她是不会去和她们分苹果的。

她把头缩进被窝，含着委屈的泪水，轻轻地、轻轻地咬着个妈妈给她留的这个苹果。可不知为什么，她竟感觉不到苹果的香甜，心里也丝毫没有感激妈妈的意思，反倒觉得妈妈这样做是不敢得罪妹妹。她对妈妈的恨，一点也没少。

原本以为有个妹妹欺负她就够了，没想到，家里又添了个弟弟。弟弟的出生，使她在这个家的处境每况愈下。弟弟9个月的时候，她10岁，妈妈让她看着弟弟。弟弟很淘气。她扶着他在椅子上站着，可他根本就不老实，一蹿一蹿的，像在练习蹦高一样。开始她还能把持住他，可时间久了，她的胳膊就酸了，根本没有力气了。终于，弟弟从椅子上摔下来。其实，椅子距地面并不高，也没把弟弟摔咋样，可妈妈根本不问青红皂白，拿起笤帚疙瘩就在她的身上乱打一气，一边打还一边数落她：“你这笨蛋，连个孩子都看不好，怎么当姐姐？打死你这笨蛋……”

笤帚疙瘩像雨点一样打在她身上，她捂住头捂不住屁股。后来奶奶实在看不下去，才将妈妈拉开。虽然浑身上下哪儿都疼，可她没掉一滴眼泪，她用仇视的目光看着妈妈。带着深深的敌意，渐渐长大的她开始和妈妈对立、抵抗。无论妈妈说什么，她要么不理会，要么就顶撞。妈妈说东，她偏往西；妈妈说南，她偏往北。记得有一天，妈妈让她顶着烈日把自家苞米地里的草除掉。看看外面火一样的太阳，再看看姐妹们东倒西歪地在炕上躺着，她知道，她是最不受妈妈疼爱的那个孩子。于是，她来到苞米地，三下五除二，草都留下，苗全部铲掉。看着她的“杰作”，妈妈心疼得捶胸顿足，满院子撵着打她。在她的记忆中，那一次她真的伤了妈妈的心。

1989年，她上了县城的高中，农村去的孩子都住校。班里的同学每到休息日都回家，唯独她不回。别人都说想妈，而她根本不懂什么是想念。就是伙食费，她都懒得回家去取，总是让同村的同学帮她捎回来。她不回家，不是因为家离县城几十里地，比较远，而是她不愿见到妈妈，不愿见到家里那些姐妹。高二那年冬天，同村的一个男同学从家回来，对她说：“你妈在街边摆摊时摔倒了，胳膊骨折，挺严重的。但她不让我告诉你，怕影响你学习。”

可是，当她听说妈妈受伤时，心里竟然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波澜不惊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反而淡淡地说：“她不让我回去就对了。”听了她的话，男同学诧异地看着她，对她说：“你妈想你了，念叨你好几遍，说你已经好久没回家了。”她愤愤地说：“哼！她会想我？”无论男同学怎么劝说，她还是没有回去看妈妈。

幡然醒悟，悔之晚矣

生命如此吊诡，你爱的人也是你恨的人。日子就在她对妈妈的怨恨中一天天过去。

1995年，她大学毕业，分到长春市，成为一名中学教师。后来，她结了婚。可她依然不爱回家，甚至连个电话都不打一个，只是在春节的时候才不得不回去。在单位，领导同事经常夸她家教好、有修养、懂得尊卑礼让、懂得尊老爱幼……每次提到这些，他们都少不了夸赞她的妈妈，说她妈妈对她教育得好。每次听他们这么说，她都会疑惑地在心里问自己：“是这样的吗？我怎么没感觉到啊！”一晃儿，她已经结婚8年。2003年春天，因急着用几本大学时的书，迫不得已，她才决定回去。

知道她要回家，妈妈早早地就出来接她了。她刚进村子，就看到妈妈远远地站在大路口向她来的方向望着。一看到她的身影，妈妈赶忙小跑着迎了过来，瘦弱的身躯在风里摇晃着，头上的白发胡乱地飘舞着，妈妈老了！

妈妈接过她手里的包，其实包里什么都没有，她没有想到要给妈妈买礼物。可妈妈根本没在意这些，只是异常高兴地拉着她往家走。妈妈紧紧攥着她的手，生怕她走掉。一进屋，妈妈就泪汪汪地看着她说：“你是真傻啊？这么久不回家，你不想家，也不知道家里人想不想你？”妈妈是个刚强的人，她以前从没见妈妈哭过，可这次，妈妈竟哭出了声。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好酸楚，似乎才感悟到：妈妈爱她，和爱其他姐妹一样。

可老天好像故意和她过不去，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孝顺一下妈妈，弥补这么多年来对妈妈的亏欠，医生竟给妈妈开出了病危通知：妈妈患了胃癌。2003年11月26日，妈妈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妈妈走的那天晚上，她在妈妈的灵前守了整整一夜。想着躺在灵柩里的妈妈，她不停地在心里默念着：“妈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整理妈妈的遗物时，姐妹们聊起了她们的小时候，这时她才得知一个揪心扯肺的秘密，原来在众多姐妹中，妈妈最疼爱的竟是她！因为她长得最瘦小，所以妈妈总是怕她受欺负，经常背地里训斥姐姐们不懂得照顾她。妈妈还经常把平均分配的那些好吃的，多给她一点，说她体质弱，需要增加营养……至于对她的那些打骂，是妈妈在用特有的方式教她怎么做一个有礼有让、自强自立的女孩……

姐妹们还告诉她，妈妈那次摔得很重。在养伤的几个月里，妈妈曾经哭了很多次，那些眼泪是为她而流的。妈妈想她，特别地想。姐妹们还在回忆着妈妈的过去，而她已无心再听了，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憋得难受。

面对妈妈的遗像，昔日与妈妈在一起的时光像电影一样在她眼前一幕幕重现。无论是那个偷偷塞给她的苹果，还是那句“你是姐姐，应该让着妹妹”，甚至让她顶着烈日除草……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在诠释着妈妈对她的疼爱和教导啊！她的知书达理，她的善解人意，她的自强自立，哪一样不是妈妈教会她的？而她却辜负了妈妈的良苦用心，将妈妈给予她的爱踩到脚下，视如粪土。都说她善良，都说她通情达理，可对于妈妈，她玷辱了这些美好的品德。

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苦，很少有人能真切地体会到。如今，妈妈已经走了10年，在此期间，她无时无刻不在谴责自己，无时无刻不在祈求妈妈的原谅。她常常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会好好做妈妈的女儿；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会珍视妈妈的爱。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只有结果。她无限感慨：“妈妈，你既然那么爱我，为什么不给我改过的机会？你怎么忍心让我一辈子良心不安呢？妈妈，你好偏心！”

有人说，人世间真正体会到母爱本质的人，寥寥无几。这种感受又总是很慢。因为很慢，所以很深、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