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国重劳工”:回望百年焦作工学院
2010年04月12日 18:12 21世纪经济报道 】 【打印共有评论0

2009年8月初,我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焦作。4号下午,为了见一个朋友,我特地赶到焦作的商业中心,即民主中路和解放中路的十字路口去与他会面。因为自从研究生毕业到上海工作后,我已十几年没有回过故乡,所以就与朋友约了这个焦作人耳熟能详的地方碰头。

旧校区

新校区

在我印象里,这一带一直是焦作的市中心,不仅有焦作最大的百货大楼,还有焦作最好的剧院和图书馆,尤其是那幢带有钟楼的邮电大楼,一度是焦作最高的建筑。小时候我喜欢集邮,经常骑着自行车到这里来买新发行的纪念邮票,每次,都会为塔楼上巨大的圆形钟所散发的现代气息所震撼。如今,虽然钟楼与周围的建筑相比已显得低矮,可仍是市中心,而且变得更为繁华。这繁华,不只是路边的那几幢老建筑或重建或翻新后加装上的巨大的玻璃幕墙,还有进出附近肯德基和麦当劳的如潮人流,以及红灯一亮就会排成一串的小汽车,当然,也少不了从临街的店铺里传来的刺耳的流行歌曲。

这座位于豫西北太行山麓的小城的变化还远不止这些。近年来,在上海,每当我向初次见面的朋友介绍我是焦作人时,对方都会迅速地回应,哦,云台山就在你们那里呀,而且,十有八九还会加上一句,焦作是个旅游城市啊。而每到这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在我的记忆中,焦作总是十几年前那座灰扑扑的北方小城,那时,在我报出这个地名后,朋友们好像都要先在脑海里搜寻一番,然后才用试探的口气问我,焦作是不是个煤矿?可这座昔日的煤城,竟已脱胎为一座著名的旅游城市。这才是我为故乡这十几年来的变化真正感到吃惊的地方。

因为来的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些,我就带着女儿到了附近的焦作矿业学院,准备进去走一走,以消磨时间。女儿已是小学三年级的学生,认得不少字,当我带着她走近矿院的大门时,她却问我,大门上的名字不是叫河南理工大学吗,为什么我偏要说是矿院呢?我这才注意到,1995年夏天我最后一次回来时刚把校名改为焦作工学院的矿院,如今已再次改名了。我只好含糊地向女儿解释,这就是我所说的矿院,只是现在改名字了而已。

她要是知道矿院此前早已改了一次名字,真不知会怎么想,因为,很难想象,一个人会因为年龄的变化而不断更改自己的名字。这些年,大学改名已成为时尚,或为好听,或为吸引生源,总之,是名头越大越好。这种现象,若是在巴黎高等师范学校和麻省理工学院的同仁们看来不知会作何想。但焦作矿院改为焦作工学院,却是一次“正名”行为,因为,这所创建于1909年原名焦作路矿学堂的学校,从1932年起就已经开始叫这个名字了。而且,它还是河南历史上第一所正式建立的高等学府,并且是近代以来中国第一所高等矿业学府。

读中学时,我常来矿院玩,所以对矿院的校园很熟悉,因为想给女儿拍几张照片,想找个好看的背景,我就带着女儿往老校园走去。从读书到任教,加上曾经去过的一些历史悠久的大学,总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凡是1949年前的校园建筑,都很好看,也很耐看;之后的建筑虽然体形可能庞大,功能可能更全面,却不好看。

让我意外的是,当我们向校园西侧的焦工存留的1949年前的老建筑走过去时,看到到处都在翻修,随处可见堆积着的建筑材料和戴着安全帽忙碌着的工人,这多少使我有些纳闷,即使利用暑假整修校园,也用不着这么大的规模啊。直到我在路边看到几幅将要在2009年9月迎接百年校庆的标语才恍然大悟。

可能是刚下过雨,再加上正在翻修,路有些不是很好走,女儿忍不住议论说,这个大学太破旧了,比不上同济大学。其实,少不更事的女儿不知道,这所大学所走过的道路与2006年刚度过百年华诞的同济大学一样漫长,而且,与那些位于通都大邑的声名显赫的大学相比,它虽然厕身于焦作这座不起眼的内地小城,但对国家的进步和工矿业的现代化所做出的贡献,却自有其不遑多让的辉煌。事实上,考察中国早期出现的现代大学里,焦工的创立是很特别的一个。首先,这要从20世纪初曾兴盛一时的英国福公司(Peking syndicate limited)讲起。1896年,意大利人康门斗多·恩其罗·罗沙第来中国河南,山西和陕西考察煤炭资源,回到欧洲后就创办了福公司,以专对中国煤矿投资。而福公司选定的开矿地址,就在焦作一带。其时还是个小村庄的焦作,也因此而兴起,一跃成为河南这个内地大省最现代化的城市。河南最早的自来水,最早的发电厂,最早的电灯和路灯,甚至还有最早的电影放映活动,都在这里产生,而这座城市最早的一条街道,也是1904年由福公司在自己的生活区建立并以总董事长名字命名的詹美森街(今民生街)。可以说,是福公司打造和建立了这座城市。而焦工的兴起,自然也与福公司的出现密不可分。

1898年6月21日福公司与时任福公司中方经理的刘鹗(也即《老残游记》作者)指使姻亲所创办的河南豫丰公司合作,在北京总理衙门签订了《豫丰公司与福公司议定河南开矿制铁以及转运各色矿产章程》。这个章程固然是为福公司掠夺焦作的矿产资源服务的,但是,其中的第十三条却颇出人意表,“福公司于各矿开办之始,即于矿山就近开设矿务铁路学堂,由地方官绅选取青年颖悟学生二三十名,延请洋师教授,培养专门人才,以备路矿因材选用,此项经费由福公司筹备。”这当然与当时主事的清政府河南官员的努力有关,实际上,正是由于他们的努力,才得以建立焦工,因为福公司在焦作开采煤矿后,并未如约建立拟议中的“矿务铁路学堂”,双方又历经艰苦的谈判,于1909年初,办事官员才又与福公司签订了《河南交涉洋务局与福公司见煤后办事专条》,其中第八条明确规定:“路矿学堂,议定本年春季开办,除饭食由学生自备外,所有堂中宿息、舍宇、游戏场以及教习员司、夫役薪工、书籍、文具、仪器、标本、灯火、煤水,统归福公司筹给。”是年3月1日,该校终于在焦作建立,因此得以命名为“焦作路矿学堂”。学堂由福公司出资,河南交涉洋务局选派提调田程任监督(校长),聘请了四名英国教习和一名中国教习,设矿物学门,学制四年,开始专门培养采矿,冶金和铁路方面的人才。

而近代以来,由海外的机构出资创办的大学,大多为各种教会团体创办的教会大学,而焦作路矿学堂却是由外国的企业出资的,更重要的是,福公司之所以同意出资建立这所学校的,也并非自愿,主要是由于河南政府相关办事人员的要求和努力才得以施行,由此亦可看出,晚清官绅在“师夷长技”时的态度,他们胸襟的开放及远见,以及学习西方先进技术的态度,多少有些出乎我们的意外。

也许正因为这样,当福公司向中国政府提出扩大矿区被拒绝并因此于1913年12月停办了路矿学堂后,1915年,由华商所组成的中原煤矿公司成立伊始,就表示愿意同福公司共同负责路矿学堂的经费,之后在与其合组福中公司后,立即恢复学校,并更名为“河南福中矿务学校”,后又依次改名为福中矿务专门学校,福中矿务大学,而学校也再次明确“常年经费银两五千两由福公司担任之,如有不敷时,由福中总公司暨中原总公司担任补助”。1926年福公司停办后,学校的学费基本上就由中原公司来承担了。而且,此后无论企业效益如何,中原公司都尽力扶持学校,使学校得以在其后的艰难时势中维持并发展。当然,学校也在回报公司,那就是它所培养的学生,都陆续成为各矿的栋梁之才。

应该说,在那样的时代,一个民营的公司有此眼光,是有很大的襟怀的。也正是在此种眼光的关注下,1931年,学校改名为私立焦作工学院,聘请毕业自科罗拉多矿务大学的张仲鲁等留美学生为校长和教授,以美国相关高校和专业为准,对学校予以“升级”,把原来的两科扩充外四系,即采矿冶金科的采矿系、冶金系;土木工程科的路工桥梁系、水利系。以“教育英才,备物质建设之先锋;从事研究,求吾国学术之独立”。并且,学校采用了校董事会负责下的领导体制,因此,身为校董的著名地质学家翁文灏,还有中福公司总理、校董会董事长、矿产学家孙越琦等常到学校视事,尤其是后者为学校的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

我想,这或许是焦工的工程馆前特地竖立那尊孙越琦半身像的原因。孰料好景不长,不数年,抗战爆发,焦工遂迁至西北办学,与别校合组国立西北工学院,抗战胜利后,又复迁至洛阳,郑州,苏州各地,直到1949年9月才迁回焦作原址。1950年,焦工划归燃料工业部,并改名中国矿业学院,其间,冶金系师生被调整到东北工学院。1951年,学校主体迁往天津,之后又迁北京、四川,终于1978年定址徐州,演变为今日的中国矿业大学,而无论名字如何变化,校址如何播迁,百年来,这所学校始终是中国矿业教育的最高学府,其所培养的莘莘学子,也始终是这个行业的中坚。而在焦工的老校园里,也依然弦歌不绝。燃料工业部及其后成立的煤炭工业部,并未放弃这块风水宝地,仍继续在焦作办学,直至1958年又重建焦作矿业学院。这也就是焦作人习惯称其为矿院的由来。而之后这座学校的历史,已无需多说。

一座城市因工矿业而出现,随之兴起的还有一所著名大学,而它又与这个城市的工业的发展息息相关,并进而与中国的矿产事业的进步紧密相连,这样的例子在中国近现代的教育史上并不是很多。1934年秋制订的焦工的校旗是红色的,中间印着的图案与校徽同,由一把矿斧和一只铁锤在工字形的钢轨上交叉而成,寓意着学校致力于采矿和铁路人才的培养,百多年来,这面旗帜不仅仅在中原大地飘扬,而是在祖国的大地上飘扬,它所培养的学生,也以“抱定力”“服勤劳”“爱名誉”著称,为国家的现代化和进步做出了实实在在的贡献。

现在,国内很多大学动辄喜欢声称自己是培养“领袖人才”和所谓“精英”的学府,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与国外的世界一流大学接轨,可在我看来,不仅中国目前尚不需要那么多的领袖和“精英”,即使世界好像也吸纳不了中国这么多的“领袖人才”。与其在那里闭门造车,还不如认认真真地为国家培养一些踏实肯干的人才。

随着相机的喀嚓声,焦工的那些青砖砌成的英式建筑和我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女儿的身影叠加在同一个画面中。可不知从何时起,小雨逐渐淅沥起来,我只好和女儿走进了一幢教学楼,当我们穿过这座长长的教学楼的长廊时,忽然从一间教室里传来抑扬的歌声,凝神细听,是有人在哼唱那首由先贤作于1934年焦工时期的老校歌:

太行之阳河水东,莘莘学子,救国重劳工。源深流自远,物阜民用丰。山葱葱,水溶溶,努力,努力!行健天同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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