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前我在新东方恶补GRE，听那些见多识广的老师们侃留学美国的见闻成了唯一的娱乐。印象最深的是那些关于海外的中国人如何用聪明才智占老外便宜的段子，比如在25美分硬币上打孔穿线用在投币电话上以一当百，或者为参加晚会买件高档的礼服，穿完了再去商场退货。

这些故事的听众那时候大都做着五光十色的美国梦，又正被“无尾长臂猿”、“从非洲吹向南欧的风”这些莫名其妙的英语单词折磨得痛不欲生，心里也清楚这种昏天黑地的折腾最终的结果可能只是竹篮打水，所以对美国都怀着一种爱恨交织的复杂感情。海外华人把我们熟悉的投机取巧带到美国，既让我们出现梦想与现实缩短了距离的美丽幻觉，又像看到电影里中国功夫高手从背后伸出一个扫堂腿，绊倒了只会打出直拳和勾拳的傻老外一般解气，观众理所当然是一片喝彩。

这些年中国国力强了起来，很多中国人不再用自豪的口气谈论这样的中式小聪明，而是开始觉得这些其实是让人脸红的事，持这个观点的人常把90年代后期安利公司初进中国时那段退货门的公案挂在嘴边。

当年这家公司一切遵照美式规矩，承诺对产品不满意的顾客只要能带来产品包装就能得到全数退款，没想到用完了洗发水拿着空瓶来“退货”的中国顾客在门口排起了长队，大惊失色的安利只好修改了在中国地区的退款政策以自保，这让另外一些“怒其不争”的中国人觉得颜面无光，还把“劣根性”理论又搬了出来。

来美国生活以后，这种被自己的同胞弄得面红耳赤的情况我也曾经遇到。最近的一次是在去年冬天，纽约的一家专门向流浪汉发放免费食品的机构找到我，希望能帮忙在华文报纸上写篇文章，提醒人们不到迫不得已不要去领取这些免费食物。原来他们的食品发放点很近唐人街，结果每次发食品都有大批衣着光鲜的华人来排队领取，真正无家可归的人来晚了反而还领不到。

不过即使如此，无论是出于自豪、自卑还是自责，把钻空子占便宜看成是中国特色都是有失公允，其实美国人在这方面从脑力到胆量都不比中国人差。前几年经济红火时，银行存款利息巨高，而很多信用卡公司却不得不用零利率吸引消费者。就有爱动脑筋的美国人发明了无本万利的赚钱秘技——从信用卡公司借钱存进银行，白赚利息。

最近美国政府为了推广造价便宜的一元硬币，推出硬币集藏活动，人们可以用等价购买带总统头像的硬币，政府负责免费邮递。结果又聪明人灵机一动，用信用卡成千上万地购买硬币，然后再把买到的硬币原封存进银行。这样不花一分钱就赚到了信用卡公司为高消费的用户提供的奖励，从现金回报、航空里程到购物卡、免费旅游应有尽有。

这还只是合理合法打出的擦边球，占便宜出了位的，比如靠金字塔骗局几乎享受了一辈子锦衣玉食的麦道夫，更不用细说了。只不过是美国人虽然常常不动声色捡大便宜，对一瓶洗发水、一件衣服这些小便宜却懒得费心，所以得了个老实本分的清誉，而中国人喜欢从小处着眼，但经常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还落下个爱占便宜的恶名。

其实最大限度地减少付出增加回报，更多源自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劣根性”，那这个“根”至少不是中国人独有的。但问题在于“劣根性” 这个词本身已经不合时宜，在鲁迅和柏杨的时代它曾经代表一种自我鞭挞的勇气，而现在这种把一切归罪为基因的说法很多时候却成了我们不思进取的借口。当我们用这个词指责自己的同胞占人便宜的时候，其实我们也占了祖宗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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