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布尔斯廷在这一套书中试图去证明,美国人是一个由多元文化构成的群体,而这个群体在社会变迁的巨大张力中,又是被统一的意识形态和共同的生活方式凝聚在一起的。他对美国文明的生成和延续做了自己的解释。布尔斯廷在早期的《美国政治的精髓》中指出,美国文明并非来自“美国人民的任何特殊品质,而是这块大陆前所未有的机会以及历史条件的奇特而独有组合”。
被忽视的“大书”
在这样一个亲美和反美都成为一个潮流的时代,著名历史学家丹尼尔·J·布尔斯廷的著作“美国人三部曲”却没有引起多少关注,这不能说是一件奇怪的事情。“美国人三部曲” ——《美国人:殖民的历程》(1958)、《美国人:建国的历程》(1965)和《美国人:民主的历程》(1973)——是当之无愧的大部头著作,它们洋洋洒洒,从17世纪殖民时代一直写到20世纪60年代,跨越近三个半世纪,史料丰富,见解独特,三卷分别获班克罗夫特奖、帕克曼奖和普利策奖。这套书由上海译文出版社翻译出版后至今,媒体评论少之又少。而中译本对作者的介绍也是失之简略。
在知名的当代美国历史学家中,丹尼尔·J·布尔斯廷(1914-2004)在1934年获得哈佛大学的学士学位,三年后获得牛津大学的民法学士学位,并于当年通过英国律师资格考试,在1940年获得耶鲁大学的法学博士学位。1941年,他出版了第一部著作《神秘的法学》。按照通常的理解,他在法律上的前途无限光明,但他在28岁那年,突然放弃蒸蒸日上的法律事业转到史学界,开始在芝加哥大学研究并教授历史。虽然对于他为什么突然转行我们不得而知,但他的法律学术背景让他具备了强烈的政治热情和现实精神。他年轻时曾信仰过激进主义思想,后来因为对现实的失望退出了共产主义小组。1953年,他因前述经历在被众议院非美委员会质询时,向该委员会提供了当年共产主义小组其他参加者的名单,这件事成为布尔斯廷人生的一个污点。在学生运动风起云涌的上世纪60年代,他在政治态度上反对青年学生运动,在芝加哥大学的授课受到抵制,被迫辞职,前往史密森博物馆任馆长。1975年起任美国国会图书馆馆长,2004年离世。
布尔斯廷笔耕不辍。他完成了二十多部历史和政治类作品,其中包括最具分量和最畅销的“美国人三部曲”和“世界历史三部曲”(《发现者》、《创造者》和《探索者》),也包括不够畅销但同样重要的《美国政治的精髓》(1953)、《今日美国激进主义的衰落》(1963)、《民主和它在日常生活中产生的不快》(1974)、《隐藏的历史》(1989)、《克里奥派特拉的鼻子》(1994)等作品。
解释美国文明的生成和延续
布尔斯廷在公众中最为有名的当属《美国人三部曲》,它们充分展现了一个博物学家、历史学家的丰沛天分,他的广博和庞杂让人叹为观止,我相信翻过这三部书的人都会深有同感。美国麻省阿默斯特大学的历史系教授亨利·斯蒂尔·康马杰所说:“这是我所读过的有关这方面的研究著作中,最深思熟虑,最有学术价值,最有争议和最具启发性的一本书。”作为美国大学美国史教学配套用书《美国历史文献》的编者,康马杰的这句评价应该是中肯的,无论是我们作为中国读者很容易感受到的“最具启发性”,还是我们作为中国读者很难感受到的“最有争议”。
布尔斯廷在这一套书中试图去证明,美国人是一个由多元文化构成的群体,而这个群体在社会变迁的巨大张力中,又是被统一的意识形态和共同的生活方式凝聚在一起的。他对美国文明的生成和延续做了自己的解释。布尔斯廷在早期的《美国政治的精髓》中指出,美国文明并非来自“美国人民的任何特殊品质,而是这块大陆前所未有的机会以及历史条件的奇特而独有组合”。
布尔斯廷认为美国文明源于欧洲,在《美国人:殖民的历程》中,他花了大量的篇幅去描述以英国为主的欧洲文明对移民的影响,如清教徒的正统信仰、规格教徒的殉教精神等,试图去证明美国从起源上具备了发展统一文化的根基。他非常重视《美国宪法》在延续美国文明过程中的作用,“宪法制定者揭示了新的美利坚民主的最深层精神,并体现于文字”,“制宪会议的多数成员是英裔美国人,宪法是以他们的关注焦点为框架制定的”。他强调社区对美国历史的凝聚作用,西部是以延续并更新东部已有社区模式的方式融入美国历史进程的。至于人们通常关注的东部与西部、北方与南方之间的冲突,布尔斯廷将这两种冲突的化解归因于一种抽象的“调和精神”。前者既借助了东部人制定的宪法对西部的约束,又借助了大众文化的兴起对各自传统的淡化和西部消费社区的出现对东部社区的同化;后者则是借助了双方对美国联邦宪法的再解释和相互辩论和美国战后重建。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美国人:民主的历程》,它书写了从美国内战前后到20世纪60年代这一时期的历史。从时间上来看,布尔斯廷正好续接了托克维尔的《论美国的民主》未竟的历史,是我们理解美国民主历史的有益补充。不同于托克维尔,布尔斯廷认为理解美国民主的关键在于个人选择机制,技术变革和商业普及让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生活,人们在不断地扩大选择过程中形成了共同的经验。这本书呈现的美国历史,更像一部技术不断扩大美国人选择能力的历史,一部消费民主化的历史。所以,我们毫不惊讶地看到,民主并不是在国会和法院,而是在厨房、工作台和高速公路上成长的。
以学术干预政治
布尔斯廷这种过于聚焦技术和商业而忽略了政治因素的写法,以及他对理解美国民主的重要问题“多元文化族群问题”的回答,都招致了很多批评。托克维尔在《论美国的民主》曾经预言,白人、黑人和印第安人在平等的问题上永远不会达成共识。直到今天,很多人都认为托克维尔的预言是成立的,然而布尔斯廷以一种隐蔽的方式,否定了托克维尔的预言。这种处理结果招来了很多批评,因为这并不符合美国历史的真实情况。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和布尔斯廷的政治立场有关。自20世纪50年代起,美国进入与苏联的冷战时期,以麦肯锡主义为代表的政治保守主义兴起,要求重建国内秩序。史学界兴起一股清算20世纪上半叶的进步主义史学的运动,后者以对立与冲突的框架解释美国历史,强调人民与资本家之间、各个地域之间、不同文化族群之间的冲突与斗争,并将这种冲突与斗争视做历史发展的动力。布尔斯廷一直坚信保守主义,所以他也顺应潮流,淡化矛盾,强调和谐,并成为当时如日中天的“共识史学派”(Consensus,又译“和谐学派”)的代表人物。他的“美国人”系列是他对现实的一种有力回应。但到了20世纪60年代,政治风潮转向,新左派政治运动兴起,进步主义史学派再次成为主导力量,布尔斯廷却不改初衷,坚持自己的写作。在他笔下的美国,自殖民时代起,就是一个具有统一文明的共同体,既不存在明显的阶级分野,也没有尖锐政经冲突,整体上人民内部矛盾冲突并不激烈,即便矛盾爆发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种写法引起了很大争议。批评者认为,它抹杀了美国社会内部存在的各种冲突,尤其是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新移民浪潮所引发的基层族裔冲突,以掩饰美国的社会动荡,故此有美化美国的嫌疑。布尔斯廷生前并未回应批评者对自己的批评,一直保持沉默。而美国著名历史学家约翰·海厄姆1989年发表的《范式更迭:论“共识”史学的倒掉》中,对“共识史观”做了一个相对中肯的总结。海厄姆认为,“共识史观”这一新近形成的范式不够稳固,也不全面,面对外界的批评不堪一击,但“共识史观” 描绘的画面是美国社会的多样性,而不是牢固的一致性,它并非要刻意逃避冲突,而是试图把美国众多族群以及他们的发展脉络都归拢在美国历史框架之内,而这种努力,恰恰是当时反对“共识史学”、主张二元价值观的“进步”学派所无法完成的。
布尔斯廷试图以学术干预政治,为受到前苏联威胁的美国人重新寻找共识。这种良苦用心的是非功过真是一笔糊涂账,在不同的时代会得到不同的评价,但不失为剧烈变革的时代重新寻找共识的一种真诚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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