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安曼抱着熟睡的弟弟喜儿，坐在家门口的土墩旁沉默地望天。

天空很蓝，偶尔飘过一些白色云朵，白得像棉花糖。自从爹爹患病卧床不起后，安曼已有很久没吃过棉花糖了，即使卖棉花糖的货郎进村，她都不愿过去看上一眼，她怕那爬到喉咙的谗虫，挠得自己难受。

安曼记得自己小时侯是快乐的，那时候爹爹的身子骨还硬朗，能干活，家里的日子还过得去，安曼也和村里的一些同年岁孩子一样，在村里念小学。但后来，爹娘想要个儿子，谁知却一连给安曼生了三个妹妹，到五弟喜儿终于出生的时候，因为爹娘长期躲避计划生育不务正业，家里穷得几乎要揭不开锅。

安曼其实在二妹招弟出生的时候，就因为家庭困难的原因退学了，在家帮父母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体力活，并照顾妹妹。这些年来，安曼觉得自己很累。安曼很羡慕隔壁的二狗，他是他家唯一的孩子，现在在上小学。安曼经常看见二狗在周末时候，蹲在自家门口吹着泡泡糖，偶尔的，还会拿一根棍子在泥土上扒拉 着，复习老师在课堂上教过的汉字。

安曼觉得二狗的生活很安逸，那样的生活是安曼一直想要的。但安曼不恨自己的爹娘，她只恨村里那些喜欢嚼舌的人。安曼亲口听别人骂过自己的爹爹是“外公相”，“外公相”是本地很刻薄的骂人话语，和骂别人断子绝孙没有多大区别，所以，在弟弟喜儿出生的时候，看到他带着把子，安曼和爹娘一样的兴奋，也觉得扬眉吐气了一把。

安曼觉得弟弟出生了，该缴过的罚款缴过了，该受到的处罚也受够了，日子会好起来了吧？可是，爹爹因为过于劳累却病倒了，并且再难起来，家里的顶梁柱倒了。

冷。有风从身边吹了过来。安曼觉得怀里的弟弟动了动。喜儿醒了，他不哭，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姐姐，咧着嘴笑。安曼有些心酸，她很可怜弟弟，觉得他怎么看都不像个人，像瘦猴，都是饿闹的。

安曼起身，要回屋熬粥。

粥和咸菜是她家的主要食物，家里唯一那只母鸡下的蛋，是要留给爹爹补身体的。安曼每天都要重复这样的生活，照顾弟弟和爹爹，为家人做饭，等到地里捡菜、上山拾柴、下地干活的母亲和妹妹们回来后，她还要去村外的草坡上放牛。

这样的日子，安曼习惯了。

（二）

安曼觉得今天和往常有些不一样。安曼仔细把悠闲吃草的牛看了一遍，又抬抬头看了天边的日头，觉得这些东西和往日并没有多大区别，异样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原来，是有人在唱歌。

安曼爬到了草坡的高处，往歌声传来的方向一看，有一个英俊的小伙正在南边的草坡上唱山歌，他手中拿着一把狗尾巴草招摇着，正在大声地唱：“红的花，绿的草，俊俏俏的妹子往哥的怀抱里跑，哥亲妹来妹恋哥，生生世世共缠绕……”

那小伙的歌声明净清亮，安曼听得有些痴了。那小伙仿佛感觉到了身边的异样，他转过身来，看见了在听他唱歌的安曼，便友善的朝她笑笑。

安曼觉得自己的脸呼地一下红了，她把长辫子往肩膀后面一甩，快步跑走了，黑长的辫子在浑圆的屁股后面一甩一甩的，透着一股少女诱人的美。

小伙阿里被这一幕惊呆了，心里像揣了一只小兔子一样，怦怦地跳着，看着她的背影渐远后，又忍不住向前追了几步，痴呆了好一阵子，才又继续唱起“红的花，绿的草，俊俏俏的妹子往哥的怀抱里跑，哥亲妹来妹恋哥，生生世世共缠绕……”只不过这会儿唱的更加响亮了。

这个夜晚，安曼梦中都是阿里的歌声，和他那张，充满阳光的笑脸。

（三）

安曼爹爹去世了。他走的时候很安详，安详得安曼以为他一直在睡觉，可当安曼做好鸡蛋粥，准备喂爹爹吃的时候，怎么推他也没有醒来。

家里人都回来了，邻居们也来了，一些很少走动的亲戚也来了，大家的表情都很沉重。安曼知道，爹爹是真的走了。

安曼的心剧痛起来，她嚎叫着扑向爹爹的遗体，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她使劲摇着爹爹已经僵硬的手，大声呼喊着，仿佛要把熟睡的爹唤醒那般，可惜爹爹什么都听不见了。娘和妹妹们，也在呼天抢地的哭泣着，只有年幼不懂事的弟弟喜儿，还在傻呵呵的笑，他扑腾着两只小手，拍打着地上的尘土，好奇的看着在家里进进出出的人。

七天过后，在亲戚和邻居的帮助下，爹爹的棺木被四个壮年男子抬向了后山的坟地，在安葬好爹爹的时候，安曼不舍的用手抠着爹爹坟地上的土，指甲渗出血来。

爹爹的后事料理好了，日子一天天过去，安曼越来越沉默。

有空的时候，安曼还会像从前一样，抱着弟弟喜儿坐在家门口的土墩旁望天，那天依然很蓝，云依然很白，但安曼总觉得，云的那白，像极了爹爹惨白的脸。

（四）

安曼还和往常一样，继续去草坡上放牛，她经常沉默地坐在草地上，扯一些草根，放在嘴里胡乱咬。

阿里逐渐发现了安曼的忧郁，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孩如此忧郁？

阿里开始有意识的接近安曼，但安曼很少理睬他。阿里是一个快乐的男孩子，他接纳得住安曼的冷漠，但他接受不了安曼的忧伤，阿里觉得，天下没有什么事情是特别大不了的，做人，应该快乐些才不亏待了自己。

为了让安曼开心，阿里会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为她吹叶笛。阿里把一片绿色的树叶夹在手指间，手一抖，嘴唇一翘，一些清冽的音乐声就流淌出来了，那音乐声像泉水在叮咚，像空谷中的鸟鸣，生动又耐听。这样的时候，安曼尽管还在呆坐着，但她的眼神，开始随着音乐声灵活起来，不再像从前那样呆滞。 有一次，阿里用一些稻草，扎了一个草龙头，在棍子上绑好，送给安曼，安曼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阿里的礼物，她终于开口说了声谢谢，阿里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

安曼本想把那草龙头给弟弟玩，但考虑一下，她把那草龙头放回了自己的房间里，有时间的时候，时不时看上两眼。

（五）

安曼和阿里熟悉起来，两人开始互相交流，在了解以后，安曼知道阿里是一个孤儿，爹娘很早就去世了。

安曼觉得阿里比自己更加可怜，但她想不通阿里为什么那么快乐，她觉得，他不应该快乐才对。为这个问题，安曼问过阿里，阿里说：“我虽然是一个孤儿，但我活下来了，能活着，就可以看见日头，可以唱歌，可以放牛可以种地，也有饭吃，这样的生活，能不快乐么？能活着就是幸福了。”

能活着就是幸福了么？对这，安曼暂时不肯赞同，但她承认，认识阿里以后，自己比从前快乐多了。每天都盼着来放牛，好见阿里，这就是别人说的期盼吧，生活中有了期盼，确实充实了很多。

“在想什么呢？”阿里拿着狗尾巴草在安曼的眼前晃啊晃的。

安曼笑，说：“没想什么。”

阿里被安曼的笑吸引了，他看着她，说：“你笑起来真好看，眼神也灵活了，不像从前的死鱼眼。”

“你还斗鸡眼呢。”安曼回敬阿里。

阿里笑，说：“不做死鱼眼，就做小狐狸精吧。”

安曼说：“那你就是大尾巴狼。”

“哈哈哈哈哈……”阿里笑得倒在草丛里，他捂着肚子，蹬着两腿。

“有这么好笑么？”安曼奇怪的看着阿里。

阿里坐起身来，看着安曼，说：“有。”

两人的气息是如此的接近，安曼觉得阿里的气息粗重起来，她有些手足无措。她狼狈的从草地上站起身，拍打着衣服的土，说：“我得回家做晚饭了，先走了，再见。”

安曼落荒般跑了，阿里觉得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传来，他朝着安曼的背影大吼着：“红的花，绿的草，俊俏俏的妹子往哥的怀抱里跑……”

（六）

安曼的娘把一个跛脚的男人领进了家门，让孩子们叫那男人叔。

那男人进门的时候，带了几包糖，并为每个孩子做了一套新衣服。叔对她们笑眯眯的，很友善的样子。除了安曼外，妹妹和刚会走路的弟弟都“叔啊叔”的叫开了。安曼没有叫那男人叔，她看了那男人一眼，再看看娘，娘羞得低下头去，安曼仿佛明白了什么。

叔来的那天晚上，安曼睡不着，因为她听到娘的房间里传出了娘轻微的呻吟声，这声音久违了，从父亲去世以后。

这个夜晚，安曼又做梦了，她梦见两个赤条条的男女在床上纠缠着，但她突然发现，那两人转过身来的时候，竟然是阿里和自己。

梦醒后，安曼觉得自己有些龌龊，以后放牛再看到阿里的时候，她的脸，更红了。

（七）

叔到家来后，家里的生活确实比从前好些了。叔承包了村里的鱼塘，家里人隔三岔五的也可以有些鱼吃，妹妹、弟弟包括安曼，都出落得比营养不良的时候好多了。

叔确实是个好人，他很爱安曼和弟妹们，当然，他对安曼她娘也很好。每次有好吃的菜，他都留给她们，自己把大家吃的鱼骨头放在火边烤干，用来下酒。

渐渐的，安曼对这个叔开始有了些好感，也开始叫他叔了，安曼叫叔的时候，这个跛脚男人竟然激动得落下泪来，陪着他一起落泪的，还有安曼的娘。

安曼希望自己的新家可以好好的维持下去，她觉得这是她很大的愿望，她真的不想看娘再受太大的苦，也不愿意看见弟弟再瘦得像猴子一样。

安曼有时候还像从前一样去门口的土墩旁看天，天依然很蓝，那云朵，很白，白得很像棉花糖。

想到棉花糖，安曼又想到了自己的爹，但此时的心情，已经很平静了。

（八）

安曼有好几天没有去放牛了，弟弟有些感冒，她在家照顾他。

弟弟病情好转之后，安曼让二妹继续照顾弟弟，说自己替她去放牛。二妹爽快地答应了，并把牛鞭递给了安曼。

接过牛鞭，赶上牛，安曼飞快往村外的草坡上行去，她想见到阿里，真的很想。

可阿里不在草坡的南边。安曼有些失望，她坐在草坡上，无聊的玩弄着自己的手指。以前听唱戏的说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思念的感觉竟然是这个样子！安曼体会到了。

突然，有歌声响了起来，“红的花，绿的草，俊俏俏的妹子往哥的怀抱里跑，哥亲妹来妹恋哥，生生世世共缠绕……”

安曼惊喜地从草地上站了起来，她发现，阿里正赶着牛，从草地的北边走来。

安曼觉得自己喜悦得眼睛都要湿了，她朝着阿里的方向唱到：“红的花，绿的草，水灵灵的妹子等着哥哥你来抱，哥亲妹来妹想哥，生生世世忘不了……”。

阿里看见安曼，也非常高兴，他好多天没有见到她了，也是想得要紧。阿里继续向安曼走来，他唱到：“哥想妹啊妹可知，蜡烛到干眼没合，三啊四天相思苦，再见妹来心花开。”

安曼羞红了脸，她捻着自己的衣角，低下头去，也唱着：“天给嗓子百灵鸟，专为阿哥来唱歌，三啊四天思又想，又见哥来心花开。”

阿里飞快跑到了安曼的面前，他们对视着，然后，他问她：“什么时候学会唱歌了？”

安曼说：“听你唱了那么久，牛要是可以开口，也唱开了。”

阿里大笑，他一把将她扯到了一个草堆后面，把她的脸亲了个够。

这一幕，被阿里村里的一个割草的寡妇桂花嫂看到了眼里。

（九）

今年养的鱼丰收了。鱼塘里最大的鱼有一米多长，捞上来后，安曼全家人都兴奋不止。

在把鱼装上请来的汽车后，娘和几个妹妹上车跟到城里，想赶早，在明天早上把鱼卖个好价钱。叔带着弟弟留守在鱼塘旁边，安曼回家洗澡。

累了一天，安曼想好好洗洗，她把水端到了牛棚里，四处看看，见家里没有人，便宽衣解带，洗起澡来。

安曼把香皂搓在身上，她轻轻擦洗着身子，香皂的泡沫很丰富，安曼觉得非常舒服。

洗完澡，要穿衣服的时候，安曼突然听到牛棚外发出“砰”的响声，她吓了一跳，正四顾张望着，楞神之间，一双强有力的男人的手搂在了她丰满的身子上，她吓得尖叫起来，可嘴马上被一条抹布堵住了。

安曼越挣扎，那男人越兴奋，他把安曼推到了牛棚边上的草堆上，野蛮强行地侮辱了她！安曼疼得昏了过去，恍惚中，她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将她压在身子下面的男人，竟然是叔！

安曼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自己房间的床上，她身上盖有被子，床边还有冒着热气的红茶。

安曼看见叔跪在她的床前，给她磕头，要她原谅自己。他说他是回来拿手电筒的，恰好看见她在洗澡，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才做了傻事。叔请求安曼不说，他说他会对她全家都好，会让他们更加幸福。

叔使劲给安曼磕头，他的额头渗出血来，安曼转过头去，闭上眼睛，泪水流了下来。

（十）

安曼的眼睛又开始像死鱼眼了，她比从前更加的沉默。

叔果然对她全家比从前更好，对她也非常殷勤，但安曼再不叫他叔了。安曼的娘也有些奇怪，她问安曼为什么们不再叫叔，安曼说：“我想我爹。”

安曼也不再去放牛，二妹招弟和她换了每天要干的活路，现在的安曼，每天陪娘下地干活，然后到河边洗全家人的衣服。

安曼在陪娘干活的时候，她常面向草坡的方向发呆，有时候娘喊她好多次，她都没有听见。

有一天，娘说话了，她说：“曼，你十八了，也应该嫁人了。”

安曼对娘的话不置可否，没表示赞同，也没说反对。

娘开始行动起来，到处帮她物色对象，有好多年轻的小伙子都看上安曼了，但她死活不愿意处。

后来，一个养猪爆发户来向安曼求婚。安曼听说对方结过婚，老婆死了，竟然愿意嫁给那人。一时间，村里风言风语传开了，说安曼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主，一个黄花闺女竟然愿意做别人的续弦。

（十一）

安曼结婚了，结婚这天，她才记住自己的男人叫富贵。

婚礼场面办得很大，两边村子的人都来了不少。

在给宾客敬酒的时候，安曼竟然看到了阿里，阿里突然看见安曼成了别人的新娘，手抖了一下，酒都要洒出来了。

安曼看见阿里，心也在剧烈跳着，她没想到，自己嫁的这个村，竟然是阿里他们村，本想随便嫁个男人，离他远远的，却没想到，竟然嫁来了这里。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见，她的感觉是难过的，是痛的，是难堪的。

富贵看出了两人的异样，他说：“媳妇，你和阿里兄弟认识？”

安曼否认，她强打起笑脸，对阿里说：“兄弟喝酒。”

阿里一口把大碗酒饮尽，他睁着红红的眼睛看她，她转身，随富贵去给别人继续敬酒。

在婚礼要结束的时候，宾客要阿里表演唱歌，阿里站起身来，大声吼到：“红的花，绿的草，俊俏俏的妹子往哥的怀抱里跑，哥亲妹来妹恋哥，生生世世共缠绕……”

宾客起哄着笑着，阿里在唱着，安曼的心，仿佛碎了。

结婚那夜，富贵大醉，他草草和安曼完事，倒到一边睡去，他没有发现安曼不是处女。

（十二）

结婚后的第四天，安曼觉得恶心想呕吐，这可把富贵急坏了，他跑到隔壁把桂花嫂请到了家里。

桂花嫂看见安曼之后吃了一惊，她想，这媳妇不是和阿里搂着在草地打滚的那个么？怎么成富贵的媳妇了？

桂花嫂把把安曼的脉，发现她竟然怀孕了，她脸色一沉，把富贵叫到了屋子外边。

富贵再次进屋后，一脸的怒火，他一把把安曼从床上揪了起来，他说：“他妈的，我以为自己捡了个宝，原来是个破烂货，老子没那能耐吧，四天就让你怀上两个月的种！他妈的，你到底和哪个野男人有的种？”

安曼把自己的头发从富贵的手中扯了回来，她说：“你知道了？愿意和我过就过，不愿意，把我杀了。”

富贵说：“想死？没那么便宜，你们家还收了我五万元彩礼钱，这些钱不退回来，你想死的门都没有！”

安曼闭上眼睛，不理睬富贵。富贵更加气愤，他大声吼叫到：“你这个婊子，还装什么处女，有人早看见你和阿里那小子搂着在草坡上打滚了，是不是你太烂，别人不要你，你才让老子捡烂货！”

安曼听到富贵说到阿里的名字，她睁开眼睛，说：“不管他的事。”

气头上的富贵哪里肯听安曼说话，他纠集上两个本家兄弟，到阿里家把阿里揪出来揍了一顿。

第二天，整个村子就沸腾起来了。

（十三）

安曼被娘接回了家里。

娘把富贵的彩礼钱全部退还给他，叔还给了富贵一条大鱼。他们办酒席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去扯结婚证，这么着，他们的婚事就算完了。

娘这些天老是叹气，村里的风言风语让娘抬不起头来。娘问安曼孩子到底是谁的，安曼不吭气，娘就更生气。这样的时候，叔总蹲在另外一边，抽着烟斗，内疚地看着安曼。

娘要安曼做掉肚子里的孩子，安曼随娘去了，做完手术以后，她被带回家来休养。

阿里到安曼村子来看她，安曼要娘不让他进门，安曼要娘告诉他，说自己对不起他，娘迷迷糊糊的，把这些话对阿里说了，阿里叹着气，离开，很久没有来过。

三个月后，村民在河边上看到了安曼的尸体。她娘也在她的枕头下看到一封她留下的遗书，她说她对不起娘对不起对她好的人，她要娘好好过，也要娘在有机会见到阿里的时候，告诉他，要他娶个好媳妇，好好过日子。

安曼就这样走了，逐渐的，也带走了所有闲言，很多人对她不再提起。

（十四）

十一年后，安曼的娘因病过世，弟妹长大了，叔也老了，背驮得像虾。

叔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总觉得心里有事情没放下来。

叔到邻村找了阿里。

阿里没有结婚，他相过几个女子，但别人听说他作风有问题，纷纷当了逃兵。阿里便不想再结婚，也不想辩解。这些年，他专门揽些为别人起房子的活，日子过得还可以。

阿里看见叔来找他，有些奇怪。

阿里在知道安曼去世后，曾偷着到她坟上哭过一次，之后和他们村人没有再来往，他不知道叔来找他干什么。

阿里到村里的店铺买了些烧酒，买了些熟菜，招呼叔喝酒，叔不喝，他扑腾在阿里面前跪了下来。

阿里扶叔，叔不起身，他跪在地上对阿里坦白了多年以前自己做过的事情，他说安曼的死他要负全部的责任，要不是他糊涂干了那丑事，说不定安曼现在已经是阿里的妻子了。

阿里听着叔在诉说，越听越生气，越听越难过，他揪起叔的衣领要揍他，叔低着头，没有反抗。

叔很老了。阿里看着他满脸的皱纹，把自己的拳头放了下来，他没有扶起他，叔自己起身，告辞走了。

房子突然变得灰蒙蒙的，阿里觉得。

阿里拿上酒壶到屋子外面的土墩边坐着看天空，天空很蓝，云朵很白，那云朵很像棉花糖，更像安曼惨白的脸。

阿里望向叔的背影，直到他消失。

阿里突然很想唱歌，他喝了一口烧酒，扯起嗓子大声吼了起来：“红的花，绿的草，俊俏俏的妹子往哥的怀抱里跑，哥亲妹来妹恋哥，生生世世共缠绕……”

阿里的眼泪，大颗的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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