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
文摘1:你看到“星星女孩”了吗
“你见到她了吗?”
我升入十一年级的第一天,凯文一见我便劈头问道。当时上课铃声还未打响。
走廊上,英文课上,几何课上,这句话几乎无处不在。
“你看到她了吗?”
她是谁?新学生?来自加州的金发小美女?像我们中的大多数人一样来自乡下?还是又一个“化茧成蝶”的女孩(六月份放假时仍是小女孩,九月份回来已发育完毕,成了十足的女人)?
终于,在地理课上,我知道了她的名字——“星星小姐”。
我转向坐在后面的那个懒洋洋的高年级学生。
“星星小姐?怎么会有这种名字?”
“没错,名叫星星小姐,姓卡拉薇。她自己说的,在教导室里。”
“星星小姐?”
“没错。”
吃午饭的时候,我终于见到了她。
她穿着一件米色的连衣裙,裙子长得盖住了鞋子。连衣裙的领口带着褶皱饰边,看上去好像她曾祖母的结婚礼服。她的头发是灰白的沙土色, 长长地垂在肩上。她好像背着什么,不是书包,起先我以为是袖珍吉他,后来发现原来是一把尤克里里琴(ukulele)。
她没有拿午餐盘,而是背了一个很大的帆布包,包上画着一朵向日葵,硕大得好像真的一样。午餐厅里鸦雀无声。她走到一张空桌旁,放下包,把乐器挂在椅子上,坐下来,从包里掏出三明治兀自吃了起来。
餐厅里一半的人牢牢盯着她,另一半的人则嗡嗡议论了开来。
凯文笑嘻嘻地凑上来:“要听点小道消息吗?”
当然!
“她上十年级,”他说,“不过听说之前都是在家里接受的教育。”
“难怪……”我若有所思。
背对着,看不到她的脸。没人坐在她旁边。邻桌两个孩子正在推搡争着一个座位,她似乎毫不在意,就像一座孤岛,和周围的注视和嘈杂格格不入。
凯文笑道:“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我心里一动,脱口而出:“热力宝座!”
“热力宝座”是校内的一档电视节目,由我俩一年前创办。我是制片人兼导演,凯文则是出镜的节目主持人。每个月,我们都会采访一位同学。迄今为止,采访的大多是模范学生、运动员、光荣市民之类——这些人通常看似风光实则没什么劲道。
突然,凯文的眼睛亮了。
只见星星小姐拿起尤克里里琴,旁若无人地弹唱了起来:“我要找到那株幸运草……梦中的那株幸运草……”
四周一片寂静。
突然一个掌声响起,望过去,鼓掌的是午餐厅的收银员。
星星小姐站了起来,把包挎在肩头,弹着唱着,昂首阔步,穿过张张餐桌。
众人随着节奏晃动着脑袋,视线紧随着她,不时面面相觑。当她经过我们桌边时,我终于有机会看清她的长相了。
她长得不美也不丑,鼻梁上有几粒雀斑,这样长相的女孩学校里起码有上百个。而她的与众不同在于那张不施脂粉的素脸以及她的眼睛,那是我见过最大的眼睛,明亮得好像车灯照耀下的鹿眼。她边走边摇摆着身子,裙翼擦过我的腿,尔后消失在了门外。
文摘2:星星女孩做客“热力宝座”
哇哦,我心想,好戏开场了。
凯文赶忙跳了出来:“就是说,一旦你对一个名字感到厌倦了,就会立刻换一个?”
“只要它不再适合我了,我就换。我和我的名字是两回事。名字就像是我穿戴的东西一样,比如衬衫,破了,或者穿不上了,我就会换掉它。”
“那为什么叫星星小姐呢?”
“哦,这个我也不知道,”她用指尖轻抚着西那门的鼻子,“有天晚上我在沙漠里一边散步,一边望着天空……”她咯咯地浅笑着,“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去望天空呢——接着,就在那时,这名字自己从天上掉落到我身上,砸中了我。”
凯文干笑了声,瞟了眼事先准备在小卡片上的问题,问道:“你的父母会怎么看?你不叫苏珊,他们伤心吗?”
“不伤心,他们也同意我这么做。小时候我叫自己袖珍鼠的时候,他们也这么叫我。”
“陪审团”那里又传来了某个声音。
我拍了拍音响师:“陪审团麦克风打开,打开所有的麦克风开关吧。”虽然我很讨厌如此。
这次是迈克·埃伯索勒:“我想问,你爱自己的国家吗?”
“爱。”她轻快地回答道,然后又反问他,“那么你爱吗?”
迈克直接忽略了她的问题:“那你为什么说不对宣誓辞?”
她笑了:“可是那听起来是对的。”
“不,听起来你是个叛国者!”
“评审团”本应只是问问题,而不是评论。
一只手进入了画面,把话筒从迈克那里抢了过去。二号摄像机中出现了贝卡·利纳尔迪愤怒的面孔:“你为什么要给其他队喝彩?”
星星小姐似乎在仔细考虑这个问题:“我想是因为,我是一名拉拉队员。”
“你不只是个拉拉队员,你还是个大笨蛋!”贝卡对着话筒咆哮着,“你应该只是我们的拉拉队员,米嘉的拉拉队员!”
我瞥了一眼smarttags" />罗宾诺老师。他已经不再看监控,而是通过导播间的玻璃窗,紧紧盯着“陪审团”。
星星小姐身体前倾,真诚地看着贝卡,声音小得像个小女孩儿一样:“当其他队得分时,他们的球迷是那么的开心,难道这不会使你也同样开心吗?”
贝卡吼道:“不开心!”
“你不想和他们一同高兴吗?”
“不想!”
“你不想让其他队伍开心吗?”
“不想!”
星星小姐看上去真的吃惊了:“你们想要的,难道就只是赢?”
贝卡一脸怒容,撅着下巴:“是的,是的,只是要赢,总是想赢。这就是我所做的,只支持我们队赢,我们大家都一样。”说完,他朝“陪审团”挥了挥手,“我们只支持米嘉队。”他用手指着舞台上的星星小姐:“你支持的是谁?”
星星小姐略有犹豫,然后张开双臂,笑着说:“我支持每个人。”
凯文为了缓和气氛,赞许地拍了拍手。“嘿,大家看这么着怎么样?也许应该让官方定一个人,在我们这整个地区指定一个什么人,”凯文挥着手,“为每一个人喝彩加油。”
星星小姐伸出手,赞许一般的拍了拍凯文的膝盖:“她可以穿上印有各个学校字样的运动衫。”
凯文哈哈大笑地说:“那她可得有一栋房子那么大了!”
星星小姐拍了下自己的膝头,“那就一个字母也不要,这样更好,”她望着摄像机镜头,挥了挥拳头,“嗯,一个字母也不要!”
“全区的拉拉队员!”
“大家的拉拉队员!”
凯文端坐着,手紧贴胸口:“以自由和公正的名义……全部人的拉拉队员。”
迈克对着话筒吼道:“全部人的屁?!”
凯文摇着手指。“不能这样,”他斥责着,“陪审团不能发表观点,只能问问题。”
雷尼·博茨曼抢过了麦克风:“好,我来问。你为什么不继续在家里读书了?”
星星小姐的脸变得严肃起来:“因为我想交朋友。”
“是的,你用你那疯癫的方式让大家都明白了这一点,全校学生都快为你疯了。”
我希望他说的“全校学生”不包含我自己。
星星小姐只是瞪着眼睛,奇科的特写镜头里全是她的脸。
“给我!”詹妮弗·圣约翰伸手抢回了话筒,“校外的人也是一样!谁的事你都要管,不管别人愿不愿意,你都要插一杠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星星小姐没有回答。她脸上的常出现的顽皮表情不见了,她看看詹妮弗,又看看摄像机,仿佛想从镜头里找到答案,然后她的目光远望,看着导播间,而我的眼睛恰好此时也离开了监控屏幕。我们隔着玻璃第二次目光交汇了。
我一直在担心,不知希拉里何时会跳出来,然而她终究还是登场了:“我要告诉你,小妞。你是个呆子,是个疯子,”希拉里站着,用手指着星星小姐,破口大骂,“你一定是从火星或是其他什么地方来的……”
凯文胆怯地举了举手,然而很快就被希拉里堵了回去:“凯文,别说那些没有意义的废话。好,那我现在的问题是:星星小姐,你是从火星还是其他什么地方来的?另一个问题是,你为什么不滚回到你自己的地方去?”
星星小姐那双不知所措的眼睛占满了整个镜头。
不要哭,我在心里许愿道。
文摘3:神奇的魔界
我们并排坐着,面朝群山。
“那么,”我问,“魔法什么时候开始呢?”
“从地球诞生的时候就开始了。”她闭上了眼睛,在落日的映衬下,她的脸呈现出一层淡淡的金色,“从未停止过,一直持续着,就在这个地方。”
“那么我们该做些什么呢?”
她露出一丝微笑:“秘密。”她把手握成杯状,搁在腿上:“什么都不要做,尽可能什么都不要做。”她的脸慢慢转向我,眼睛依然紧闭着:“你有过什么都不做的时候吗?”
我大笑起来:“我妈妈认为我总是处于这种状态。”
“请别告诉她我这么说过,我觉得你妈妈错了,”她转回面对着落日,“什么都不做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即便像我们现在这样坐着,我们的体内也在不断地运动着,脑海中的意识也在翻江倒海。我们的身体里是很热闹的。”
“这不好吗?”我问。
“这对我们想要感受身外发生的事物不好。”
“我们不是有眼睛和耳朵吗?”
她点点头:“眼睛和耳朵在大多情况下是有用的,但有时候它们却会成为我们的障碍。大地在和我们讲话,但是因为感官的喧闹,我们什么都听不到。有时候我们需要暂时清除掉它们,把感官暂时清除掉。这时候,也许你会感受到大地的触碰,听到宇宙的声音,呵呵,连星星都会和你耳语呢。”
太阳闪耀着橘黄色的光芒,环绕在马里科帕山那充满紫色的山顶上。
“那我怎么才能去感受这些虚无的东西呢?”
“我不确定,”她说,“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止一个,你得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方法。有时候我努力想要把自己清除掉,于是就想象出一个巨大的粉红色橡皮擦,不停地从下到上擦来擦去,从脚趾开始,从下到上,从上到下——忽然,“噗”的一声——我的脚趾头没有了,然后是脚,然后是脚踝。不过,这些都是容易擦除的部分。真正难擦的部分是我的感觉器官——眼睛、耳朵、鼻子、舌头,最后是我的头脑、思想、记忆以及大脑里不断蹦出来的声响。最最难的,就是擦去我的思想了。”
说到这,她轻声笑了笑:“来吧,如果做得好的话,我整个人都被擦除掉了,消失了,整个人放空了。这时候,整个外部世界,就会像水倒入空容器一样,很容易地就能灌满我整个人。”
“再后来呢?”我继续问。
“后来……后来,我可以看,可以听,但绝不是用我的眼睛和耳朵。我不再处于世界之外,也不处于世界之内。宇宙和我融为了一体。没有了边界,我就是宇宙,宇宙就是我。我可以是一块石头,一根仙人掌刺,也可以是一滴雨。”她像梦呓一般的笑着,“我最喜欢的,就是变成一滴雨……”
“我是你带到这里来的第一个人吗?”
她没有回答我,面对着群山,沐浴在糖浆一般的夕阳中。此刻她的脸庞是那样的安静平和。
“星星小姐……”
“嘘……”
这是我俩在很长一段静默之前的最后两句对话。
我们并排坐着,盘着腿,面向西方。我也闭上眼睛,尽力使自己也平静下来。我发现她说得很对,我可以使胳膊、腿还有脚静止不动,但身体内部就像处在菲尼克斯商业区的高峰时刻一样,我从没像此刻这样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更不用说身体里各式各样的嘟嘟囔囔和咕噜声了。至于我的头脑,它一刻也不肯停歇,一个个的问题,一个个飘来飘去的想法都从几英里以外跑来钻进我的脑海,试探着,试图分散我的注意力。
我实在很努力地在试,用橡皮擦努力地擦着,但我连一根脚趾头都无法擦去。我努力把自己想象成随风飘荡的锯屑,被巨鲸吞噬,接着又像泡腾片一样融化,但徒劳无功,我一点儿都没办法让自己消失。
我偷瞄了她一眼,我知道不该这样,但我还是瞄了一眼。显然,她已经让自己消失了。她的表情安详宁静,唇边带着浅笑,皮肤变得金黄,发梢闪耀着光芒,就像是被阳光浸染后放在这里晒干了一样。我感到一阵嫉妒,因为她可以无知无觉地坐在我身旁,进入一个美妙和梦幻般的世界,而我却不能。
这时我看到西那门,它从包里爬了出来,像我们一样坐在包上,它的前爪——我一直觉得那和我们的手一样,实在是太像了——也垂在它身体前面。它居然也一动不动,对着落日,皮毛的颜色就像一枚新硬币一样充满了光泽,它那双花椒粒大小的眼睛完全睁开着。
这小把戏一定是她教给它的,或是啮齿类动物自发的模仿行为。但我仍不由自主地觉得这里面还有更多的内容,那就是这个长着胡须的小家伙也在进行着属于自己的体验,或许是被其他动物吞进胃里消化的过程——假如星星小姐的担忧成真的话。
我尽可能轻地抓住它,捧在手里。它既不挣扎也不动弹,仍然面对落日,小小的下巴搭在我的食指上。我的指尖可以感觉到它的心跳。我把它托近胸口,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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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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