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生命留在自己制造的伤口中

2011年11月13日 06:17
来源：解放牛网 作者：谢岚

字号:T|T

0人参与0条评论打印 转发

陈哲的摄影作品《蜜蜂》系列之一

本版图片由比极画廊提供

星期日新闻晨报记者 谢岚

[展览信息]

陈哲·蜜蜂

时间：2011年9月-12月

地点：比极画廊（田子坊）

勤劳、快乐，是蜜蜂予人最通常的联想。

但古罗马诗人维吉尔却从它们矛盾的生物性——蜜蜂刺人，是为了保护自己，结果却牺牲了生命——中感受到了荒谬与沉重。

于是，他写道：“它们把生命留在了自己制造的伤口里”。

这句诗，击中了摄影师陈哲。

那时，她正在计划拍摄一类人：

用剃须刀、烟蒂、皮鞭、铁钩……伤害自己的年轻人。

她把他们叫做 “蜜蜂”。

她就是他们中的一人。

“所有蜜蜂都是我的延伸，也是彼此的延伸。在不够强壮的时候，蜜蜂们选择 ‘把生命留在自己制造的伤口里’，以面对生活中的坎坷。 ”

第一次看到陈哲的照片，是在连州摄影节上，策展人尚陆并没有被打动，甚至还有些反感。

那是一组展示自己伤口的自拍照：扎进皮肤的短刺、烟黄色的拧痕、一丛拔下的乱发、左臂上二十道渗出血珠的刀口……“有些年轻艺术家会搞些‘自伤’的‘行为艺术’，只不过是为了博眼球，早日出名。”尚陆说。

有一天，伤口的主人来到画廊，尚陆意识到，自己的判断是错的。

“长袖包裹着她的手臂，领子很高，严实地围住脖子。一看到这样的打扮，我知道，那些伤口肯定是非常真实、沉重的疼痛。陈哲年纪轻轻，二十出头，但遇到她本人，和她交谈后，我被她整体的黑暗魅力和惊人的自我意识所吸引了。她建立于自我经验上的艺术创作打动了我。”

于是，陈哲的个展“蜜蜂”在尚陆的画廊举行，呈现了一群“黑暗”的年轻人：他们用剃须刀、烟蒂、皮鞭、铁钩……伤害自己的身体，以在痛苦、孤独、虚无的沉沦中获得一丝存在的感觉。“一个我们几乎完全陌生、甚至难以在短时间内理解的世界。照片向我们展示了，当一些人无法找到快乐时，是如何对自己的肉体施加暴力。”尚陆说。

陈哲熟悉每张照片主角的疼痛的故事。

F（陈哲用字母为接受拍摄的年轻人命名——记者注）曾被送往精神病院强制治疗。“为了提高多巴胺的含量，医生逼你吃药，一定要吃药，不停地吃药。吃药是世界上最恶心的事，每天5点钟醒来，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世界是灰色的，什么情绪都没有，人生就这么过去了。我有时把药都丢掉，有时很想吃，吃了又都吐出来。”

升入高中不久，G被诊断有躁郁症 （同时患有躁狂和抑郁两种情感障碍——记者注），退学后入院治疗，药物的副作用令体重激增20斤。

Z体验的是更极端的自伤——人体悬挂。所谓人体悬挂，并不是用绳子把自己吊起来，而是用一个大铁钩从后颈的肌肤中间直接穿过去，凌空悬挂。放下来之后，得有人专门平抚钩离的血肉，用保鲜膜裹紧上半身。据说，Z是一个在道上混的小哥。他问陈哲：“你觉得我像个小孩吗？”陈哲说不像，Z就像小孩一样开心地笑了。

……

不过，“蜜蜂”个展只陈列了照片，丝毫没有“晒”背后的生活，这让陈哲有种安心感。“很多人之所以不愿谈论自伤，是因为尽管痛苦千真万确，可一旦跑进世界的对话里，本意反而丢得不知哪儿去，被弄得很脏。自伤者不需要被同情。”

有人走进画廊，看到几张照片上都有小药片，提心吊胆地问：“这是一个吸毒者的摄影展吗？”但也有人一进门，就明白了。

“一个意大利女人，推门进来的时候还在兴奋地和朋友聊天，一看到照片就冲出去哭了。还有个纹身的男人，一个人默默地看，眼睛越看越湿。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年轻女孩子，越哭越厉害，我走过去给她一些纸巾，她告诉我，她想起了小学时候的同桌：她低着头削铅笔，一下一下，削得很用力，然后，她开始削自己的手指，一下一下。长大后，同桌做了小姐，再后来就不知道流落到那里去了。那个女孩抽泣着告诉我，她心里非常难过，很愧疚，如果当时她可以和同桌做朋友，给她一些温暖，或许她就不会沦落。”

在众多“蜜蜂”中，尚陆选择了“蓝色泳衣女孩”做为放大的主打图片。个展开幕那天，正值上海举办国际游泳世锦赛，没看懂的同行开玩笑说：“尚陆啊，你怎么挑了这张图？给世锦赛做宣传啊？”

“在系列照片中，这个蓝色泳衣女孩看起来是最平静的，但平静的姿态下隐藏了一个难以言明的秘密。你看，她似乎带着点笑容，但泳镜上的水滴就像眼泪；她的双臂在颤抖，所以图像有些模糊；手臂上有一道道的割痕。”尚陆说，“她身后那一整片泳池反射的蓝色，让我想起吕克·贝松的电影《碧海蓝天》（TheBigBlue）”。《碧海蓝天》是吕克·贝松1990年代的成名作，一部非常悲伤的电影。男主角Shank和父亲、叔叔生活在希腊海边，靠无氧气潜水为生，过得艰辛。孩童时代，父亲带着Shank潜入大海，却因意外，在儿子面前溺水身亡，这给Shank造成了无法愈疗的创痛。后来，同样痴迷大海和潜水的知己兄弟 Enzo也不幸葬身海洋，让Shank再度遭受重创。“Shank总是做一个梦，梦见大片蓝色的海水越涌越多，淹到他的身体、咽喉，马上就要把他淹没。”

尚陆对着“蓝色泳衣女孩”说，“这张照片上大面积的蓝色，让我感觉，就是一大片深沉的忧郁。”

陈哲，1989年生于北京，2007年前往美国洛杉矶艺术中心设计学院（ArtCenterCollegeofDesign）攻读摄影专业，2011年毕业，同年以关注自伤行为的系列作品获得北京三影堂摄影艺术中心授予的年度摄影师奖、玛格南基金会授予的IngeMorath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