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船工生涯

2011年11月17日 07:02
来源：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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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一新

夏日的黄昏，夕阳渐落，星月淡出。我摇着一只木船，载着几位年轻的摄影师们，穿行在青浦金泽古镇临街的小河里。岸柳垂下，碧波荡漾，河风送来温润的凉爽，河水泛起草味的清香，摄影师们一路抓拍，情趣盎然。一位女摄影师用镜头突然对准我“咔嚓”定格，顿时，一船的人回过头来才注意到我，“哪里学得这一手？”我对他们笑笑：“我与船打交道的时候，估计你们还刚出生呢！ ”

人的命运有时候的确自己无法预料。我16岁插队落户，因个小人瘦又正处在生长发育期，每当一年“三熟”抢收抢种农忙季节的来临，生产队长安排农活时常在重活中挑轻活给我，挑猪榭时让我划码，挑稻时让我割稻，挑秧时让我插秧。那年月盛行“大寨式”评工，我的工分自然也比别人低，没人会嫉妒我。但有到摇船去十里地之外指定粮所碾米，大家都会抢着干。当金灿灿的稻谷顷刻碾成白花花的米粒下进船舱时，船上的人是全队第一个吃上新米的人。坐在船头上，煮上一锅饭，盛上一碗用猪油搅拌，另加上一块红烧大肉，那真是吃在嘴里，香在心里。我摇船的技术也便由此学会了。

傲然屹立在船尾主宰着船向，那真别有一种气韵。恰如遇上顺风顺水，就可不用费力偶尔摇一下，更多的时候扶着船桨让它搭在水面上，以至于不像在摇船，倒像是“一叶扁舟，任意东西”漂浮了。一晃三年过去了，队里只要派船活我便是第一人选，农闲时我参加了人民公社文艺宣传队，去全公社的各大队巡演，我似乎又成了一名当仁不让的船手。

知青开始返城，我被抽调到县里的水上运输公司，由当年插队摇小船变为上驳子撑大船的职业船员。汽笛一声鸣吼，钢筋缆绳拖起10多艘用铁皮紧捆的水泥驳船，如一条“长龙”游弋在江河里，装运着水泥、石子、黄沙、煤炭。组织上看我能吃苦有耐力，便安排我在这条“长龙”的最后一艘驳船上。船到达指定码头卸货，前面的驳船可以借助拖轮轻易靠岸，而我得用粗大的钢丝缆绳锚准码头石柱使劲抛出去套住往回收，再用船篙一左一右撑下河底让驳船往岸上靠。有时一篙子撑下去用力过大会拔不出来，用力过小撑不到河底，连人带篙跌入水中。一年酷暑，船队驶进三叉河岸，驳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在桥心的漩涡里打转，不听使唤。我赤着脚汗流浃背拿着篙子在船头船尾来回使劲，桥上围观的人群为我呐喊加油，忙碌了好长一会儿才让船淌过桥心打住。到了冬季，船队要从江阴水闸驶入长江常需进闸夜宿排队等候。半夜里听到进江的鸣笛声，立马从船舱里起身，迎着寒冷刺骨的北风，脚踩冰滑的船板，拿起那根又长又粗的满是冰渣子的船篙和缆绳忙碌起来，刹那间的个人安危，往往在事后想起来常令人出一把冷汗。只有当船队在白天风平浪静的江河里行驶时，才是我最得意的时光。我伫立在船头，在波光斑斓里尽情放歌，只觉得满载起一船生辉，自成一体成为了一个小点被融入了两岸的风光里。

俗话说：世上三样苦，撑船打铁磨豆腐。然而，几十年过去了，现在再回忆，由于已经过时间的抚摩，我已感觉不到曾经的困苦和艰难，反倒觉得那是一笔人生的财富。人生其实就是一艘航行中的船，有风亦有浪，只要能把握住船向，这艘船行驶起来就会动力常有、希望常在。

我庆幸，在金泽古镇摄影师们不经意间的镜头里，能又一次留下了我摇船的身影，那已不是在昨天，而是在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