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眼泪

2012年05月11日 09:17
来源：福建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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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敏

在我的记忆深处，母亲极少流泪。人生坎坷、岁月峥嵘，她总能默默承受，悲喜不形于色。

母亲出生于广东梅县一个贫寒人家，幼年时因贫困被送人当了童养媳。残酷的生活现实让她过早地告别了童真，世事的艰辛更使她稚嫩的心灵提前感受到了人间的冷暖与炎凉。当别人家的孩子还在父母面前撒娇邀宠的时候，母亲瘦小的肩膀就已经荷载起“成熟”两字。也正因为这份“成熟”，养就了她坚定、自强，吃苦耐劳、忍辱负重的性格，而这种性格，伴随着她走过了一生。

20来岁，母亲只身投奔闽粤赣边区纵队，当上了一名卫生员。在追歼国民党胡琏兵团残部的战斗中，母亲奔跑着抢救伤员，面对着近在咫尺的死神，没有退缩，更没有流泪。她的坚毅与果敢经受住了生与死的考验，她的勤恳与朴实更是赢得了战友们的敬重，大家都亲切地称呼她“静姐”。入伍不到两个月，母亲就在火线上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母亲说，战争是不需要眼泪的。我想，历经磨难直至迎来解放，母亲的眼泪一定也因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而有了一道坚固的“防线”吧？

“文革”期间，母亲接到了“下放劳动”的命令。这对她无疑是一次莫大的打击。她不明白到底做错了什么。但即便有着满腹的委屈，她并没做过多的分辩，只是默默地打点着行装，红红的眼眶里满是黯然。

到了永安贡川，一贯相信组织的她已心态释然。虽然离开农村已20来年了，但不论是耕地种菜，还是施肥培土，依旧非常轻巧娴熟，仿佛从未离开过田地。春天，播种、插秧、除草，劳作田埂之余，还要忙着回家做饭、洗衣、服侍外婆；到了冬季，母亲挑拣、洗净、晒干，高高兴兴地将亲手腌制的酸菜萝卜分送给老乡共享。

在农村的这段日子里，母亲是快乐的。透过这份快乐，看不到母亲有丝毫的怨气，更看不到母亲因不平或失落而流下过泪滴。母亲身上有着客家女性的特质：勤劳、温柔、宽容与坚韧。四个孩子中，我和母亲一起生活的时间最长。但即便是我，也从未听到过她对组织的半句抱怨，一声叹息。无论是做卫生员、指导员，还是担任会计、财务科长，无论是在企业、机关，或是下放农村，母亲的慈祥和宽容就像和煦的春风一样，感染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令人温暖。

母亲72岁那年，在路上被一名骑单车的民工撞倒，腿上扯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淋漓，送到医院缝了六针。送医路上，母亲痛得满头是汗，我发现，母亲紧锁的眉角边，悄然挂着一颗泪珠。母亲闭着眼，用微弱的声音说：“……进城打工……不容易，别……难为……人家……”直到我一再保证，她才停止了絮叨。

2006年6月18日，《福州晚报》刊载了一篇报道，题目是《宁夏老红军写信谢恩人》，偶读之，我才知道文章的主人公是自己的母亲，才知道母亲一直在默默地资助着远在千里之外的陌生的贫困孩子们上学。

记者在采访日志里写下母亲留给她的印象——“今天去采访一个叫秦静志的老奶奶……没见到她以前，我以为她跟社会上很多爱心泛滥的人一样……但这位老奶奶倒让我有些心动。她提起了她资助的小孩，老人家抹着眼泪说：‘小孩都叫我奶奶，所以，那些孩子们便是我的孙儿了’……老奶奶始终没有告诉我她最近还在资助多少个孩子……她也不肯说这20多年究竟花了多少钱在这些小孩子身上……”

读了这段文字，我的眼眶顿时湿润了。我为母亲平凡而又伟大的举动所感动，更为她轻易不洒的眼泪而震撼！母亲啊！您的慈祥与博爱，随着您的眼泪，早已流进了我这个“读者”的心田！

今年3月，春雨淅沥，86岁的母亲留下了“儿孙们要永远跟党走。后事从简，千万不要劳神破费。”的遗嘱，合上了眼，眼角旁，挂着晶莹的泪珠。

母亲，静静地走了。这一夜，寒风彻骨，寒夜中我静静地守望着母亲。在摇曳的烛光里，母亲安详地睡着，就宛如一本永远合上了的书籍。我知道，这部“书籍”已经写完了它的最后一章，但，对我来说，这却是一部尚未打开的永恒的巨著。我渴望能细细研读，读它的每一章节，读它的平淡与高潮，读它的酸甜与苦辣。尤其，读那少有的眼泪：泪的晶莹，泪的纯洁，泪的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