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尘嚣”

2012年06月10日 06:10
来源：东方早报

字号:T|T

0人参与0条评论打印 转发

赵 园

2007年、2010年访台期间，曾两度到南投的暨南大学，均系应暨大的学玲所邀。学玲任教于暨大中文系，所做的研究与我在同一时段且有交集。游日月潭，是讲学活动的“余兴”。2010年的一次，因与老伴偕行，尤其难忘。

由台中到南投，地貌渐变，绿意也更浓。岗峦间公路边的地名标牌，有“国姓”的字样迎面而来。于是我知道了那地方与郑成功有关。郑成功被赐姓朱（即明代所谓的“国姓”），也叫朱成功，在我的学术研究范围。不曾想到在这旅途中，会与“研究对象”如此地相遇。到暨大时虽已是黄昏时分，天光尚明亮，较之前一次，对这位于山上的美丽的校园，看得更清晰。次日清晨走出校内客舍，满眼是明亮而柔和的绿，空气清新甘冽，周边环境清幽开敞，不由你不陶醉。

两次游湖的当日，都风和日丽，波光潋滟。重游有原先即已认识的暨大学生琇慧一道。琇慧的质朴诚悫，是我在大陆的同龄人中难得见到的。下午回到临湖的教师会馆——应当是提供给教师的休闲场所，虽不豪华却十分雅致，设计很用心，处处舒适温馨——坐在住室的阳台上，边喝咖啡，边与琇慧闲谈，眼光却总为楼下湖湾的景色所吸引，难以移开。晚间演讲后，学玲开车送我返回，山中一派清寂，叶缝间闪出零落的灯火。偶尔瞥一眼车灯照亮的学玲的侧影。车上那些琐琐细细的话，像是都印在了记忆中的山道上。走进会馆的大堂，见老伴坐在葱茏的花木与闪烁的灯饰间，一时回不过神来，觉得一切都恍若梦中。

两次游湖都在台湾的秋天。初游那次到湖边时，欲雨未雨。在宾馆的房间小憩，躺在窗下的榻上看水，只见天边云隙间横着一道明亮的光，层云下湖面平远空旷，别是一种风韵。隐约可闻楼下水边吕先生与暨大陶先生的语声，讶异自己何以身在此地，如此宁适，不但远离了“尘嚣”，也暂离了学术，身心舒泰。像是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松弛了。

在看过了大陆的青海湖、千岛湖以及宁夏的沙湖等等之后，我不能说日月潭给了我怎样的惊喜。前后几次台湾之行，较之山水，更能令我一再回味的，往往是那种气息，人与人之间的温情。你走过的地方，并非都有短暂相聚却历久不能忘记的人。在暨大的两次讲学，题目均关“明清之际”。演讲中印象深刻的，就有暨大师生间互动时，那种家庭般融和的气氛，觉得与到访过的台北、新竹的名校，风味不同。因了自己曾经做过教员，对这种氛围尤其感受得亲切，不免会想到在这远离都市的苍翠丛山间，一些优秀的学人，与淳朴的学生相对，应当是一件美好的事。较之我们，总觉得那些老师是更纯正的书生。

由南投陂陀的岗阜间走出，在彰化短暂停留期间，对几十位读硕的中学老师讲沈从文，那气氛也难忘。难忘的甚至有校门外吃过早点的小店。数度游台，事后常常记起的，往往是市井街巷间寻常的风景：台北马路边的豆浆摊点，城郊道旁向公交车司机递送便当的露天食摊，鹿港街头的小餐馆……你在这种地方随处领受到温情与友善。“诚信”其实只是底线而已；倘若仅有诚信，台湾不足以令大陆游客有那样深的感触的吧。

在我的记忆中温暖着的，另有台北市北投的那间造型别致、环境优雅、设施完善的图书馆。当我们走进时，不但没有遭遇查验证件，甚至没有被多看一眼：那些工作人员都在埋头各自手中的事。坐下来翻阅报纸，见有像是无家可归的老人，由破旧的袋中取出饭盒、筷子去打热水，然后取了份报纸，坐在阅览室外的廊上。能让流浪老人坦然安然地用餐、读报纸的图书馆，是我们有限的经验中未曾见过的。看了分布在那一带的图书馆、温泉展览馆，见雷先生夫妇和女儿已候在宾馆门外。雷先生夫妇和女儿是我们最早结识的台湾友人，对居住环境的安排极其细心体贴。较之旅游指南上的“景点”，在我们看来，这当地居民可以日常享用的空间，确也更值得流连。

几度赴台都不免想到，这隔海想象中蓝绿恶斗的地面，绝非戾气充斥，倒像是一派安详宁和，而且安详得极平常，极家常，是岛上居民习惯了的常态，无所用其“倡导”。看来要了解一个地方，仅据媒体是靠不住的，还要用了两脚去“踏勘”，动员你的全部感官去感受。

至于所到过的大学、研究机构，我的感觉，那里的空气至少比较健康，或者说较为正常。尽管也分蓝绿，却未见水火不相容，如我们这里“文革”的派仗中那样。所交往的学人、文化人无不温文尔雅；与其中的几位相处，只觉其醇厚肫挚，有古君子之风。“社会”似乎也未见真的“撕裂”。当然，我不过是访客，知道那些大学、科研机构一定有他们的问题，甚至体制方面的问题，却仍然不失“正常”的吧。这“正常”，岂是我们都能指望的？其实你想要的，或许就只不过是“正常”而已。

去年的今天，刚由台岛返回。一年后回想，那段旅程历历在目，印象依旧新鲜。于是就将追忆所及写在了上面。

2011年岁末

写这篇小文，原是应某官办刊物的邀约，但后来该刊出于我所不知的某种考虑，未予刊用。过后由央视得知，那所北投的图书馆，被某国际组织评为全球十大环境优雅的图书馆之首，想到该馆或许从此会热闹起来，不免有点担心——多半是我过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