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彻斯特的印巴街与多元文化

　　曼彻斯特（Manchester）位于英国英格兰西北部，而具有南亚风情的印巴街（俗名“Curry Mile”，咖喱街）位于曼彻斯特的Rusholme地区。

　　近一英里的印巴街边，印度餐馆林立，加上小型的烤肉外卖店Kebab，一共有七十多家餐饮。

　　印巴街上有一些出售南亚服饰、首饰的店铺，华丽的色彩给曼彻斯特的印巴街又增加了一些异域风情。

章超

从英国曼彻斯特市中心到南郊的大片住宅区域以至曼彻斯特国际机场，要经过一段印巴街。这条街位于Rusholme地区，街面窄窄的，却通行着全欧洲最繁忙之一的公交路线，每天运送着大量的各国学生从他们在南郊的住宿区或校区到几英里以北的曼彻斯特大学主校区或曼彻斯特城市大学上课。

这条街还是很多白领上下班的路线之一，经过这段路再往南几英里，便是布满维多利亚式建筑风格的中产阶级住宅区。这条街不是什么“文明卫生示范点”，街面甚至有些脏乱而失序，常能见到穿着红色制服的管理员抄写着乱停车的牌号，但它总是聚集了大量的人气。这条街不像英国爱丁堡那条举世闻名的Royal Mile——皇家英里大道，圆石铺就的路面和路边的古典建筑一起映衬出典雅中的历史厚重感；相反，它只是一条水泥浇筑的路面，沿街的房子也是平淡无奇，但是它于曼彻斯特却是不可替代而且独一无二，它的俗名就叫Curry Mile——咖喱一英里。

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仅有的几个印度餐馆到成为二战后从南亚次大陆移民到曼彻斯特的劳动工人的会面之地，到如今成为众多旅行和曼彻斯特参观指南中的推荐点——当年那些印度、巴基斯坦裔移民劳作的纺织厂和制造厂已经关闭远去。凭借“工业革命的发源地”闻名于世的曼彻斯特以服务业、教育业和金融业成为英国的北方之都，而这条浓缩了移民史和多元文化并存的街道跟随着曼彻斯特的城市转型一直留存并发展到今天。

印巴街的味觉和色彩

咖喱一英里这个名字用来形容今天的印巴街的确相当形象。近一英里的路边印度餐馆林立，咖喱飘香，加上小型的烤肉外卖店Kebab，一共有七十多家餐饮。和这个路段以北的牛津路和它自身所在的威姆斯洛路（Wilmslow Road）这两个文绉绉的英式名字比起来，咖喱一英里这样的称呼通俗生动，让人印象深刻，也提请人们既然到了这儿，别忘了尝尝咖喱。

一路走去，大大的朝街面的窗子里，一张张餐桌上铺着洁白的台布，刀叉锃亮，杯子里的餐布还如同星级酒店一样叠着花形。服务生都是年轻的男性，穿黑西装，白衬衫，打着领带，举手投足都训练有素，一眼望去，仿佛都是遵循西餐礼仪路线的中高级餐馆。到了夜里10点、11点，正是这些餐馆热闹的时候，很多食客吃兴正浓，总有几家生意特别好的坐得满满当当，常有店里的流光溢彩透到街面上来。往里看去，很多是白人顾客，边上环绕的是那真假难辨的热带植物盆栽，被灯光照得绿意中透着五彩，仿佛置身于印度。

除了这些门面较大的餐馆，那些小规模的烤肉店多是巴基斯坦或者阿富汗人所开。进了店里打了招呼后知道是中国人，那些巴基斯坦的店主常常很热情，开口便说中巴两国的友好关系，来一句“我们不仅是朋友，而且是兄弟姐妹”。因为印巴街离大学很近，中午去吃顿馕加烤肉的简餐相当方便，一次我没有点饮料，他们还送了一瓶。

除了味觉，这条街的颜色也十分诱人。每次经过，都看到那些像积木般堆得异常整齐、形状规则、色彩鲜艳又极小巧的糕点，在那明镜一般的橱窗背后静静地蹲伏着。但是这些小糕点很多甜度很高，不习惯的人会觉得可望而不可即。在一位久居英国的台湾女生的推荐下，她带着我尝了几块相对不太甜的糕点，香味很是独特，便买了几块带回去。

走出甜品店，我们又一起逛边上的首饰和服装店。那些华丽传统的新娘新郎礼服上，镶满了珠片和手工刺绣。轻薄的纱丽上金光闪闪，再配上手工极其复杂精巧又隆重的首饰，让人对这异国的婚礼习俗和服饰民情充满向往。日常的衣服都是偏长快到膝盖，过去几年无论是韩版还是英国本土的品牌比如Monsoon都很流行这种长款的上衣，所谓“tunic”，不知道是否从南亚的服饰中汲取了这一灵感。不同的是，用黑丝袜或及膝的袜子搭配长款的上衣可谓流行，而在南亚服饰里，与之相配的是一条直筒宽松的布料裤子，那是一个民族衣服的常态和人们遵循的传统。

印巴街上的开斋节

印巴街每年都要过节，一年中最盛大的庆祝，便是穆斯林斋月结束的时候。那个晚上，成千上万的穆斯林从曼彻斯特周边各方聚集到印巴街，狂欢一整宿。那个晚上，必是交通堵塞，公共交通改道，警察出动，在各个路口维持秩序和治安。那一晚，从印巴街到牛津路像是不夜城，车前车后不间断地鸣着高音喇叭，车上的音响开得要振动整个夜色一般，迸发出一曲曲宝莱坞的强烈节拍，和与其平行的用来交通改道的几条路的寂静无人形成强烈的对比。年轻的男子打扮得酷酷的、帅帅的坐在车上，前后左右搭讪，和街上的人喊话。这可能是一年中这条街道最忙碌的一天，餐厅里生意最好的一天。

来自大曼彻斯特警署的Supt Neil Bholé警察在去年8月的开斋节接受《曼彻斯特晚报》采访时说：“我希望每个人都能确保以和平和负责任的态度来庆祝这个节日。任何一个想在这个地方制造事端的人都会被要求离开的。Eid（开斋节）是穆斯林日历中的一个重要节日，我们对Rusholme成为它的庆祝中心感到尤其骄傲。这个节日吸引了很多前来曼彻斯特的穆斯林访客，他们将会被给予温暖的欢迎。”

全球化时代的多元身份认同

在曼彻斯特大学社会学系做本科生助教时，一位巴基斯坦女孩在一次《全球化时代的英国社会》的辅导课后，对我说了她时常面对的文化差异的困扰和自身身份认同的不确定性。她一身华美的传统服装，裹着头巾，戴着银亮的首饰，出生长大在英国。“来，让我们去Curry Mile”常被她班上的同学赋予特殊的体验和机会，而对于她来说，那些餐馆里的口味和她自家烧的菜以及她所认定的属于他们民族食物的味道已经不太一样了。但是，这样的地方，如同遍布世界很多城市的中国城一样，提供了一个安抚乡愁之处，也给其他民族的人们提供了一个体验和参与其文化的地方。

哪怕在现实和很多研究中，这些地方也被认为是高度符号化的空间。比如一个牌坊，一处亭台，是中国城的符号印记，这个印记从曼彻斯特到利物浦到伦敦的华埠，都成立。在一个城市里，常有这样的“特区”，人们因为有着相似的文化渊源和身份认同而聚集在一起。穆斯林的开斋节，中国新年的庆祝，或是盛夏时节源自加勒比海地区黑人的狂欢节，属于其中族群的人们在庆祝中找到客居他乡的文化归属感和社区感。不少节日将庆祝和市场结合了起来，比如欧洲最大的狂欢节——伦敦诺丁山狂欢节，还有曼彻斯特中国城的新年庙会，在庆祝他们自己的节日的同时，也吸引了来自全世界的游客和消费者的目光，让这个族群之外的人们通过体验食物、购买小商品等等拓宽了对另一种文化的象征性的参与。

2011年2月，面对英国社会日益严重的伊斯兰极端主义思潮，英国首相卡梅伦发表讲话称多元文化主义政策已经失败了，英国政府将通过系列措施创造一个更为强大的国民定位。对于英国来说，国民身份的确是一个尴尬而复杂的话题。随着1948年的《英国国籍法》规定英国及其殖民地公民还有独立后的英联邦国家公民都能以英国国民的身份自由移民进入英国，大批移民自西印度群岛、南亚次大陆和北非等地区进入英国。

英国早在上世纪60年代放弃推行美国的“熔炉说”，不再致力于同化移民。根据英国国家统计局的数据，2001年到2009年，少数民族的人口增加了40%，到2009年一共为910万，占到英国总人口的六分之一。其中，印度裔的总量最大，为140万，巴基斯坦裔约为100万，非洲裔为80万，而华裔人口则以每年8.6%的高速度增长。另外，非英国本土的其他白人，包括来自东欧、澳大利亚、新西兰和南非的人口，同期增长了55.3万，为增长人数最多的一个群体。另据英国种族平等及人权委员会的调查，多种族混血人口以每年4.9%的比例增长，预计将在2020年达到124万人，成为另一个数量庞大的群体。

人口的高度多元使得共有的国民认同日益成为一个挑战，而近年来欧洲经济不景气，很多移民依靠国家福利而生活，给英国政府带来了很大的财政负担。过去几年，英国的移民政策收得越来越紧，不仅在去年取消了毕业生工作签证（简称“PSW”），而且大大提高了家庭团聚类签证的年薪要求，但是对投资类移民和企业家移民却相当鼓励，从而进入了一个“选择性移民”的时代。

事实上，不管在移民、就业还是福利政策上，多元文化或者相关的调整都可能含有强烈的政治意味，它意味着权利，意味着限制，意味着抗争。但是在文化层面，多元文化思潮追问的是一个人身份的可能的宽度；在全球激烈的城市竞争中，它连接着另一个关键的问题，即一个城市的文化资本。

很显然，一个城市的文化资本已经不局限于一个地方的特有食物、民风或是习俗，还涉及到它所蕴含的其他文化而构成的总体的丰富性、包容性和开放性。这种总体的丰富开放性不仅对应着各自所属的移民群体和流动人口，其背后也折射了一个人所可能的对于不同文化和体验的开放程度，以及在此基础上建构的与他自身经历所对应的个体身份和精神气质。如果说“天下大同”之于人类是理想，那么走向全球化的社会只有在“不同而和”的愿景下才能让更多的今人享受到时代的福祉。■

（作者系英国曼彻斯特大学社会学系博士，现为同济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社会学系讲师。柯白玮编辑，工作邮箱：kebaiwei@wxjt.com.c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