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你那么隆重

毛利 《 中国青年报 》（ 2013年09月17日 12 版）

我母亲做婴儿的时候，恰逢三年自然灾害，当时最要紧的是生存问题，照相这种娱乐活动就被抛到了脑后。她是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劳动力后，才有了自己的第一张照片。

16岁，或许是17岁，她说她记不清了。反正那时候她已经是生产队一分子，手里有了点闲钱，七八个小姑娘就开始谋划起和臭美有关的活动。去镇上照相，成了每年雷打不动的要务。留存下来的一张黑白照片中，她侧着头，两只手托着下巴，嘴角上扬，饱满的上世纪红润苹果肌，充满少女的娇媚。头上是一顶照相馆提供的花朵草帽，手上戴着一块机械表。我说，你那时候已经这么有钱？她说，当时照相馆里可以借你所有用来象征富贵的道具，手表、西装、自行车……统统都出现在一张照片里。

这张照片最有意思的是，后面写着一行小字：这姑娘名叫沈某某。我母亲说因为拍得好，印了好几张，成了相亲照片，外公在上面写了一行字，就寄给了我父亲。据说当时看中这姑娘的青年不少，纷纷上门提亲。这位不再年轻的妇女说起这些往事，眼睛里还是充满了荣耀。

我第一张照片则照得像个白痴。当时可能是一两岁，上世纪80年代就有了拍百日照、周岁照的风气。能肯定的是，很多小朋友都是第一次见到照相机，于是望着镜头时，不少人都跟我一样，嘴巴微张，瞪大双眼，好像在观摩什么外星生物。只有看着这种照片时，你才能感慨，原来自己也经历过物质贫瘠的年代。照片中的我依然是黑白的，据说当时有一种上色技术，是拿着黑白照片自己往上添色，只要是小朋友，就避免不了嘴唇上一抹血似的红。

几年后出生的表弟就幸运得多，不仅拍上了彩色照片，镜头里的他还坐在一辆很威风的道具小汽车里，后面布景板更是配合地出现了高楼大厦，好像他是位荣归故里的华侨商人。

这些过去的照片中，做作总是免不了的，因为照相是那么隆重的一件事。然而生活依旧贫穷，人们不得不在相机面前表现出一个幸福富足又欢乐的自己。

我儿子的第一张照片是在他出生后半小时拍的。医生帮我缝完伤口，清洗干净，就把我推了过去。我握着手机，记录了第一次真切看到他的那一刻：脸上的血都没被擦干净，包在襁褓中，不时伸一下舌头。我想，等儿子长大了，一定会对自己的第一次露面不甚满意，因为那看起来实在不漂亮，也不可爱，跟所有的新生儿一样脸皱巴巴的。不过照片到了他这代人，总算成了真实的记录。

而他面对镜头，也不再像我小时候那么呆傻。他像个大明星一样，习惯了镜头咔嚓咔嚓，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