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艺术品在我们心里所激发起来的,除了直接享受以外,还有我们的判断,我们把艺术品的内容和表现手段以及二者的合适和不合适都加以思考了。”[①]——黑格尔
最初,徐震采取的是一种本能的、即兴的、贴在日常生活皮肤上的方式,正是这类的作品,比如《彩虹》和《喊》使他获得了国际声誉,也使他在其后的艺术实践中更为自信,并在这种自信中游刃有余。然而,这种即兴的方式很快就被徐震有意地把握了,进而发展出了一种游击策略,从那时起,徐震就成了一个要不断地越过边界的人,他自觉地——甚至有些策略化地——挑战与挑衅各种禁忌,包括艺术的、文化的、政治的、伦理的、思维的,总之,任何规则与习惯的堡垒都是他的敌人。
他瞄准上了一些极具公共性的目标,如珠峰与国家边境线,及至于国际政治人物,他伪造切割珠峰峰顶的事件、模拟用玩具战车越过边境“入侵”他国、虚拟出殴打国际政治人物的场景,或者,制造出一组投降的美国大兵,这些是公共领域与政治疆界上的挑衅。但徐震也没有放过艺术、文化与趣味的维度,曾经,他毫不掩饰地夸张了达敏·赫斯特著名的玻璃箱子,把鲨鱼换成了更大的恐龙,或者,把香格纳画廊(徐震的代理画廊之一)改装成了一个街头超市,要么,在一粒灰尘上留个脚印。这些大大小小的揶揄,都可以视为徐震四处游击的一次次战斗,虽然并没有一个完整的行动地图,但是却有着明确的目标,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敌人在何处。
实际上,徐震一直以来的行动纲领是早已被先锋派们制定好了的,反文化、反艺术、反对一切人们习以为常而浑然不觉的东西,尤其是那些被定义好了的,极其安全的艺术观念与趣味,简言之,先锋派们反对观众,观众就是敌人。
在这个行动方向上,徐震在08年达到了顶峰或尽头,他用实物、道具与演员布置出了凯文·卡特在《饥饿的苏丹》中所拍摄到的那一幕,展厅顶部安装着“烈日炎炎”的大瓦数照明灯,树丛、草垛与泥土是专门运到展厅来的,电动秃鹫做得极其逼真,不时地伸着脖子,而黑人儿童则是专门从广州雇到北京来的,他的母亲就在一旁看着这场表演。在画廊里的这个非常“真实”的场景中,徐震满不在乎地拍着照片,一边以一种自我解嘲的口气咕哝着:“快拍,快拍,要不然拿什么卖钱”。考虑到凯文·卡特的这张摄影曾经引发的话题,以及挪用、复制、仿造这些修辞手法早已成为俗套的现实,徐震的做法无疑能够引发一系列观看伦理上的困境——我们为什么要去观看凯文·卡特的观看,何况还是伪造的,何况还是拿去卖的;一个中国艺术家的作品与这张照片的故事,以及非洲发生的事情难道有什么关系吗?一旦发出这样的疑问,我们就进入了那些一直在纠缠着很多中国当代艺术家的问题,比如自我身份问题,以及有没有必要在“当代艺术”前面加上“中国”这个定语的问题。不管引发这些疑问是徐震的主观意图,还是这件作品带来的客观结果,这都意味着,徐震开始在“游击”中躲了起来,他以前的作品几乎总是有一些明确的生效点,但是这次没有,他只是制造出了一个边界模糊的语境,或者说,他从直接的挑衅观众,转向了促使观众去自我反观。而要促使观众去反观自身的艺术家,必然要先反观自己,并把自己隐匿到了观众之中,变成观众的一部分,这意味着,作品从对趣味或意义上的惊骇效果的直接追求,转向了对某种知性价值的间接呈现。
接下来的事情就理所当然了:徐震宣布放弃“徐震”这个身份,开始使用“没顶”这个名称。他要尽可能地把自己隐藏起来,当然,不仅是抹掉一个已为艺术圈所熟知的名字,更重要的是去除“艺术家”这种身份,及其背后的神话。没顶来自MADEIN,或许可以理解为 made in……,一种没有主体的制造,既没有艺术家主体,也没有文化身份主体,它暗示着一种无名的生产。这种取消主体的策略事实上就是把自身作为了敌人,因为敌人就在我们之间,所以必须要在我们内部潜伏下来,并在各个环节中安插卧底。
在这种潜伏策略下,首先要做的是从之外的角度观察自身,正如09年没顶公司第一个个展览所做的,首先涉及的是对当代艺术的文化身份这个问题的讨论。以一种明知故犯的方式,这个展览伪造了一种想象中的中东当代艺术风格,把那种“中国当代艺术”中四处可见的文化本质主义思维,与一种模式化的“国际当代艺术”语言方式结合了起来,于是,观众们见到的是棕榈树、花园游泳池、阿拉伯建筑风格、废墟、战争、石油及壁毯,以及这些元素之间的机巧组合。难道这不正是中国当代艺术中那种他者眼光下的生产方式吗?这正是没顶这次的意图,展览主题叫做“看见自己的眼睛”,这个隐喻的含义可以拗口地表达为“观看自身的观看方式”,即自我反观。
紧接着,没顶的这种反思意识所涉及的是“国际当代艺术”,他们在网上收集了大量的西方媒体中的讽刺漫画,这些漫画被剪碎、打乱,再随机地把这些图像与文字拼贴到一起,没顶的那些壁挂就是以这种接近于“自动书写”的方式完成的,而地上的那些“金属的语言”也是来自漫画中的文字。这些漫画大部分是罗伯特·克鲁伯(Robert Crumb)风格的,涉及各种话题,但主要是性与政治,美国人所热衷的各种段子。不过,没顶只是抽取了这类漫画的风格,尤其是其中对话框的形式,但是却把对话的内容剪辑的支离破碎,除了一些只言片语之外,观众在内容上一无所获。换句话说,没顶呈现给观众的只是一种西方主流当代艺术的外观,一种极度风格化、表面化的东西,为了强化这种“秀”感,繁乱的布条、线头与闪亮的绣片被无所顾忌地堆砌,仿佛造作而泛滥的形容词。“蔓延到北京”展览中的那个泡沫装置尤为典型地透露了作者的意图,廉价的包装材料与艳丽的旋转灯光把这种空洞的炫耀推向了极致,作品的标题“爱情其实就是脑里产生大量多巴胺作用的结果”也是一幅貌似深刻的样子,总之,一切都是在装模作样地装模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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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鲍栋 编辑:骆阿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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